第26章 腥饭8
贺一九翘着二郎腿,手中颠了颠对方上的“血”。银子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悦耳,他似乎很享受的眯起了眼,做了一个陶醉的深呼吸。 拐匪就站在他跟前,只来了两人,领头的是个rou头鼻的男子。几人正要商量今后的利益归属,突然有两个手下拎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男人,猛地扔在了贺一九跟前。 “贺爷,人抓到了!” “行,”贺一九冷笑一声,“你们下去吧。” 地上的男人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刘海挡得看不清脸,嘴巴被麻布团塞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被扔出来时他直接摔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借着月色人人都看见他身上有凝固的血痕,似乎受伤不轻。 两个拐匪有点搞不清状况,迷茫道:“贺爷,这……这是什么意思?”。 “啊,让几位见笑了。没什么事,管教下人罢了。”。 “这……”对方看着那男人在地上一面挣扎一面哀怨地看着贺一九的方向,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贺爷是要……清理门户?” 贺一九嗤地一笑,抬腿踢了踢地上的人,将他翻了个身,然后踩在他的满是血痕的胸膛上:“就这小子?他啊,连我贺爷的门槛都没进。我给他的好处也算不少了,可他就是个小畜生,背着我拉排头。贺爷我只好对不住他了,是吧?” 拉排头就是反水另找靠山的的意思,在他们这行里算是大罪了。男人喉咙里又响起几声呜咽,贺一九直接提起他的脑袋,凑过去仿佛悄悄话一般哼笑道:“小子,你太不够味,惹毛了贺爷,也就怨不得谁喽。” 整个气氛突然变得僵滞凝固起来,对方不过只是几个拐匪,瞬间就被震住了,觉得贺一九身上戾气弥漫,这样的人,手头真不知道攒了多少条人命。领头的那个rou头鼻姓张,就是当时小贼嘴里叫的“张爹爹”,此刻他眼珠乌溜溜一转,就起了巴结贺一九的好点子:“贺爷,小的有个主意。” “怎么?” “贺爷您横竖都是要罚这畜生,要不,小的帮您做了他……?” 贺一九嗤笑出声:“贺爷我有的是人,还用得着你来做?” 姓张的摇摇头道:“但小的有手段捞着银子,贺爷您那边的……就不一定了。” 贺一九好似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小的瞧这畜生是个好货色,皮相挺不赖,”他完全是在用打量商品一般的眼神,开始对地上的男人评头论足,“这样的,窑子里都抢破头了,我这儿都被抢得脱货了哩。” “这厮我开了苞的,窑子怕是不要了吧。”贺一九哼笑道,这时他脚边的男人动了动,他急忙摁住他,暗地里比了个“冷静”的手势。 男人这才没反应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冲贺一九翻了个恶狠狠的白眼。 “没事没事,又不是姑娘家,谁在乎开苞不开苞的,”姓张的笑道,“贺爷您……考虑看看?” 贺一九顿了一会儿,才对拐匪比了个手势:“三七开。” “这……贺爷,您可怜可怜我,”拐匪瞬间摆出一副苦相,“我家血干得很,为了给您上血,我穷得只剩下我爹留给的一声破行头了。” “那就二八,”贺一九狞笑一声,“要么人带走,要么你滚。” 对方眼神躲躲闪闪,显然慑于贺一九的压迫力。过了小半晌,这人才勉勉强强应下来,本来想押着地上那人离开,走到中途又被贺一九叫住:“手脚轻着点。” “啊?” “咳,”贺一九自知失言,眼神有一瞬间犹疑,“伤了就卖不出价。” 两个拐匪没多想,以为贺一九就是心疼钱,乖乖应了一声就走了。 韩琅被塞进牛车,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又被拽下来关进一间漆黑的草房里。他趁着进屋前的一瞬机会观察了四周,看起来是城郊的荒地,因为土地坑坑洼洼难以开垦,这里四处都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居民也迁去了别处。旁边还有一幢差不多大小的屋子,门虚掩着,里头有个人在打盹,看来应该是拐匪们住的地方。 拐匪就在牢房隔壁,兴许是为了方便监视,不过也方便韩琅探听他们的动静。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这里看守没想象中那么严。 屋里灰尘弥漫,阴森森的,冷得像个冰窟窿。除了他还锁着一个女孩,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还有两个蜷缩着的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韩琅嘴里的布团终于被拿下来了,手还捆在身后,动弹不得。拐匪估计是听了贺一九的话,没对他做过什么,只是把他扔进来时,顺带发泄般踹了一脚。 他勉强挪到墙根,决定静观其变。 天亮了,拐匪从窗口扔进来一个馒头,两个蜷缩着的人起了争执,打得不可开交。韩琅现在动都动不了,只能远远地看。视线刚投过去他瞬间惊得头皮发麻,原来那两个人不是蜷缩着,而是全身的骨头彻底扭曲变形。脑袋贴着胸口,手脚蜷曲,嘴角挂着粘乎乎的涎水,弯着腰舔食地上的馒头,仿佛两只黑黢黢的癞蛤蟆。 这……这还是人么? 其他人好似习惯了这种景象,对新多出来的韩琅也没有丝毫兴趣,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个女人尤其古怪,始终捂着腹部歪在墙角,仿佛死去一般一动不动。 她病了? 又过了一阵子,隔壁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韩琅暗暗运起内力,对方的声音立刻清晰地传入耳中:“……没好货啊,怕又是要赔本喽。” “女娃娃有人要了,配亲,二十两。” “哎哟,这可真是财神爷眷顾。” 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那姓张的,此刻他又道:“……贺爷那儿弄来的好货色,找到下家没?” “哪能这么快,你又不是不知道,好货色得多攥着点,攥着不放的才有人惦记……” 韩琅听他那猥琐的语调,差点吐出来。 “行行,算你对,”姓张的答道,“还有,我瞧那两个瘟神送不走了,不如弄去沿湖郡那边当菜人吧。” “又当菜人?要不……换个别的去处吧,咱们整了这么多菜人了,这事损阴德的啊。” “损你娘的蛋!都干这么久了,你他妈要是敢怂,老子废了你一并送去沿湖郡去,保证你连骨头都不剩!” 两人说着说着就出去了,屋里的人还是没什么反应,韩琅却听出了一身冷汗。菜人?他只从一些旧案卷上见过类似的说法,前朝闹过饥荒,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于是有丧心病狂的人贩拐骗孩童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卖给饥荒地区当粮食。没错,粮食,这些可怜人如同猪羊一般被人分食,没人把他们当同类对待,都唤作“菜人”。 没想到如今国泰民安,竟然还有此等恐怖之事发生!等等,沿湖郡?前些日子那些难民不就是从沿湖郡来的么,在大街上袭击了姚心莲那个,好像是叫于福? 说起来,前几天他回衙门的时候,衙役找他汇报过,说于福越来越不对劲了,吃得太多,肚子越来越大,喉咙反而更细,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饿狼似的光。有一次于福甚至扑上去咬人,过会儿又哭着赔罪,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衙役怀疑他失心疯了,韩琅只好同意给于福戴上头枷,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消停一些。 转念一想,他就蹙起了眉毛。于福这个情况,有点像父亲说过的……饿鬼上身。 韩琅暗暗叹气,平时他都极力淡化这些鬼怪之说,但到了关键时候又会想起来。说来他真是好久没见过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好像自从他认识贺一九之后,周围的怪事就少了许多。也不知道是真的少了,还是他的精力被分散了,没注意而已。 罢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带着这些可怜人脱身,然后把拐匪一网打尽吧。连活人都敢当成食物买卖?够判他们十个死罪了。 他试图接近这几个人,但那两个佝偻的怪人对他视而不见,其中一个还嗤地冷笑一声,看傻瓜一般看着韩琅。只有那个女孩听完韩琅的想法,一双红肿的眼睛里顿时流出两行热泪,因为淤塞太久甚至带出了血。她说自己被男人骗了,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英俊书生,两人好得如胶似漆,忽然对方说要带她回故里谒祖,她跟去了,就被骗到了此地。 “我以为……自己没救了,”她哭了许久,头发都被眼泪黏在一起,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谢谢你,不管能不能出去,都谢谢你。你会有好报的,一定会有好报的。” 坐在墙角的女人一直阴沉沉地看着他们,韩琅和她说话,她还是不理。倒是女孩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本来想问问那女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但女孩听了她的问题只是迷茫地睁着眼:“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姑娘呀。” 韩琅面露惊异之色,再看过去时,那女人真的不见了,只剩下两个佝偻的怪人蹲在屋里,面目呆滞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又是……那种东西?韩琅愣了半天,僵化的脑子好不容易才运转了一下。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这个地方?老天爷,他就是来抓拐匪的,千万别再出岔子才好。 还好这女鬼没再出现,韩琅抓紧时间窃听隔壁屋子的动向,拐匪们没想到韩琅是练过内功的人,互相交谈丝毫没有顾忌。韩琅得知他们打算明天一早转移,中途分成两拨,其中几人押送韩琅去京城的窑子,另一波人则带走女孩和另两个怪人继续前行,中途卖掉女孩,怪人则一直送到沿湖郡去。 看来机会就在此一时,旅途乘的车辆肯定不比牢房,不会有太严密的防守。原本他和贺一九有一系列周密的计划,可惜拐匪转移的太快了,时间紧张,他肯定来不及联络贺一九,只能靠自己放手一搏了。 夜晚降临,四周一片死寂。韩琅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难受,被他都用紧绷的神经强压下去了。墙角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浑身冷得跟锈住了一般,他闭上眼,为了明天尽量养精蓄锐。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好似听到什么动静,仿佛有一口冰凉的吐息萦绕在他耳畔,带着一股浓重的陈腐气味。 他猛地睁开眼。 一张惨白的女人面孔,离他只有一寸,若不是过去的经历里他已饱受惊吓,此刻他绝对会惨叫着逃出五丈开外。韩琅只是发出一声难听的喉音,像把惊叫强压回去一般,女人要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被他猛地躲开。 “别烦我,”他低声说道,心里埋怨怎么没在身上带个符篆,“死了就去阴间,别眷恋人世害人害己。” 女人发出一声哀怨的悲鸣,嘴巴猛地撕裂到耳根,里头突然探出一个婴儿的脑袋,青白可怖。韩琅这样见多了鬼怪的人,都忍不住剧烈地哆嗦一下,身子往后跌了半步。 “赶紧滚,我不是天师,没那个本事帮你伸冤。” 女人口中的婴儿缓缓缩回去了,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四周的阴气冷得能结成冰块,旁边什么都不剩下,连墙壁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团浓重的雾气。韩琅感到什么痒痒的东西在沿着他的脊柱向下滚,应该是他渗出来的冷汗。 “饿……好饿……”女人贴着他的耳畔,寒气缭绕,“好想吃……好想吃……” 韩琅想开口,突然发现他的嘴被冻住了,接着是脖子、躯干、四肢。突然他的眼前亮了起来,面前出现一个硕大的水盆,里面的滚水还在散发着袅袅白气。女人消失了,面前只剩一个秃顶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砍刀。 韩琅还是不能说话,他发出来的声音都变成了类似牲畜的哼叫,嘶哑而且凄厉。他慌了,努力挣扎,发现自己被绳索吊在半空,而且一丝不挂。 是假的。他努力提醒自己。假的,是假的,别信,是那女鬼骗你的。 男人狞笑一声,把一盆滚水都泼在他身上。他惨叫,浑身痛得像火在烧,这时男人缓缓靠近他,砍刀握在手中,离他已不到半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