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茂陵多滞骨（完）

    黑暗，无边的黑暗降临了。

    他心底浮现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驱散了仅有的一丝害怕。

    ——自己什么时候不再害怕黑暗了呢？

    江心迟脑海中涌现出了一句话。

    ——人类最原始的恐惧便是对黑暗的恐惧，正因如此，燃烧的火焰之于人类自然如同神明。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句话的——大概是在某本旧书之上——但是他蓦然觉得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十分合适。

    然而，自己却已经不再害怕黑暗了。

    因为对于黑暗的恐惧，其实是对未知的恐惧，而自己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情况。

    黑暗，对于自己来说已经不是未知的东西。

    不，这样说或许太过傲慢了，但自己对于黑暗已然有所了解，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每一次「冲击」都使得自己对黑暗的了解更进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江心迟静静地等待着。

    只要自己意识尚存，就会有苏醒的时刻。

    ——这是多次坠入无边黑暗之后，江心迟总结得出的宝贵经验。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验，他才会有勇气直面如此漫无边际的黑暗。

    黑暗并非一成不变。

    只要抛开恐惧，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这一点。

    它是流动的。

    宛如一望无际的沙漠，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汹涌，永不停歇。那些仿佛从千万年前就存在，并且还将存在千万年的沙丘，当真存在了千万年，又将继续存在千万年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在宇宙看来，沙丘只是一瞬存在的事物；正如在沙丘看来，一个人也是一瞬存在的事物一样。

    江心迟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这些由无数个影子叠加而成的光的暗面，细看之下，竟然如同一根根面条宽度的细线，以一种奇妙的编织法缠绕在一起。

    一捆又一捆，不断地组合、堆叠，又形成了河流似的流向。

    它在蠕动，它在流动。

    江心迟无意识地沿着它向前走。

    前方是更加庞大的黑暗，一处蠕动的混沌。

    这里的黑暗比之前更深，比之前流动得更加缓慢。

    在这里，江心迟见到了熟悉的影子。

    “主，我在这里，我是您忠诚的盾，永远护卫在您身边。”亚当的声音并未传递过来，但是他的话语却在江心迟的脑海中响起。

    他在向自己祈祷。

    江心迟立刻懂得了亚当行为的意义。

    “我将前行，行至最初的星辰处，那是主所在的地方。”徐福号模糊的影子也在其中，她的话语也同样清晰。

    她也在向自己祈祷。

    “当群星抵达正确的位置，失落的星之主将回到他忠诚的故乡。”亚当与徐福号齐齐念诵道。

    这句话似乎具有某种力量，江心迟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了。

    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七神的光辉犹有竟时，星辰的运行无穷无尽，群星之主的光芒却会永远为你闪耀。”念诵的声音再度响起，声调逐渐升高。

    对了，这里是梦。

    江心迟一阵恍惚，黑暗却更加浓重。

    “归来吧，星之主；归来吧，光之源！”念诵的声音达到了顶峰，如同浪潮一般源源不断的高音刺痛着江心迟的耳膜，却也为他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江心迟挺起了身，周遭的黑暗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机，开始不断翻涌，并且正在向他靠近。

    巨大无匹的黑暗如同风暴裹挟着看不到头的巨浪，从四面八方向着江心迟冲来。

    江心迟站在风暴的正中间，犹如一叶扁舟。

    这是……所谓的灰质，也就是死去的灵魂。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

    “要有光。”江心迟念道。

    光芒从他的皮肤上散发出来，这光芒一点也不刺眼，正如夜空中的闪耀星辰。但是，当光芒出现的一瞬间，黑暗身上的每一簇细绳都被灼烧成了空无。

    黑暗退去之后，江心迟才算是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这里原来是一所宫殿。

    一所由镜子组成的宫殿。

    脚下是无数的镜子，前后左右也有无数的镜子，头顶也是无数的镜子。

    每个镜子里都映着他的形象，每个镜子里的形象都完全不同。

    “你碎裂了，你哀叹了，你不再完整了。一面镜子，一面人生。一场阴谋，一场复仇。”所有的镜子都开始说话。

    这是……自己的声音？

    “找回吧，找回吧！找回你自己，认识你自己！夺回吧，夺回吧！夺回你的王座，夺回你的领地！”镜子里的形象齐刷刷看向他。

    这张脸，江心迟自然再熟悉不过，从第一次知晓“我”这个词的意义开始，“我”和这张脸就再也分不开了。

    他们……我们……我？

    这些人都是我？

    “醒来，醒来，踏上旅途！醒来，醒来，继续征服！一颗星辰就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就是一颗星辰！星之主，醒来！”镜子里的形象同时开口，无数的声音形成合唱，宫殿颤抖着，匍匐着，向此处的主人表示臣服，宛如一位伟大的存在降临于此。

    醒来？

    对，得醒来了。

    江心迟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已使用了你的特权，从死者的领域归来」

    自己已经死了一次？

    那么其他人……

    眼前是一片深灰色的沼泽地，身后传来了水浪拍打鹅卵石的声音。

    全身都传来了冰冷的感觉，呼吸很沉重，但是，与表面上的虚弱相反，他觉得自己好极了。

    ——力量并非只能藏于身体，头脑的充盈亦是一种强大。

    梦里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对于江心迟来说可以暂时放一放。

    他还有更优先的事情要处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心迟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骷髅架子。

    智多星、阿修罗、媚娘都不见了，只有他还站在岸边。

    骷髅架子显然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他颅骨里的灵魂之火暗淡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女娲在上，你……竟然没有死？“骷髅架子发出空洞无比的声音，”不，你得死，你必须死才行！“

    他把船桨扔到了一边，手中忽然出现一团淤泥似的黑暗。

    “嘿，我没死，难道你不应该高兴吗？“江心迟面无表情，就那么站在原地，冷冷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