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万六千个我
这是利用火星上的材料制作的。一块一块红色的火星岩石，整整齐齐地垒砌起来，长180米，高24米，屋面是一个30米跨度的拱顶，一共有18×6座这样的建筑耸立在地表。 这里就是火星上的生产工厂。二十几米高的厂房，墙基部分已经被风沙掩埋，一条白色的人影站在首排十八座厂房的最前端。 地表的沙霾渐渐浓重起来，小明一行人加快了脚步，若是陷入了沙尘暴中，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要尽快进入工厂的厂房内。 奔近了，白色的人影是一位青年女士，穿一身洁白的和服，白袜下踏一双木屐，高高盘起的发髻已经被大风吹散几缕，和服的肩头积聚起红沙，从这里到厂房的大门还有百米远近，此时飞沙走石，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快跟我来，”青年女士说着，脚边裂开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跳下去。” 女士不见了，朱茱儿和饼饼跳了下去，小明把卡卡扔进洞口，自己也跟着进入，里面竟是一个滑道，带着一部分红沙，小明滑到了地底。 笃，笃，笃，木屐踩在地下通道的地上，传来清脆的回响声。 “我叫小野奈雪，欢迎各位来到四仪城，”青年女士在前面走着，挽了挽发髻，拂去了和服上的沙尘，“我接到了亚瑟的通知，带你们去生产工厂。” “这条通道可以通往工厂？”朱茱儿问道。 “地下通道可以通往四仪城的任何地方，”小野奈雪介绍说，“而5万多名火星居民也都居住在地下。” 地势慢慢升高，通过一部楼梯，他们来到一个宽敞的空间，高高的圆弧形拱顶，地面上布置着一条生产流水线，墙上挂着一排排的手臂和大腿，一直延续到百米外。 “这些生产线都已经停了，”小野奈雪介绍道，“现在只剩下六间厂房还在使用。” “这里主要生产仿生人？”朱茱儿问道。 “仿生人，哦，你说的是能者，”小野奈雪反应过来，“这里最早的确是生产能者用的，后来成了生产纪念品的车间。” “一直在生产我们三个？”小明问道。 “纪念品有很多种，可不光是你们三个，要说纪念人偶的话，”小野奈雪轻轻掩着嘴咯咯地笑了，她带大家走到了厂房的尽头，打开那里的一扇小门，“现在流行的人偶是这些。” 小明走进小门，那里是另一个车间，空赤空赤的声音传来，有几名能者正站在流水线前，传送带将一批躯体零件组装运送，拼装成一个个人模，在车间的尽头，这些人模被套上各色的衣裳。 “怎么样，”小野奈雪来到一个cao作台前，摸了摸立在那里一只黑衣人偶的光头，“认出他来了吗？” “他是……法喜讲寺的智远！”小明认出了黑衣僧。 “是的，”小野奈雪指着cao作台显示屏上的数据，“已经给他灌输了知事僧的软件程序，包括人类5000年的历史和3000部佛经。” “还有车间……还在生产我们吗？”饼饼问道。 “没有了，你们早就停产了，”小野奈雪说道，“你们每一只现在都是限量珍藏版。” 传送带移动，黑衣僧被运送到下一个cao作台前，一条机械臂从他背后推倒了他，黑衣僧趴在台面上，机械臂撩开他僧衣的后摆，一只钢模具伸进了他臀部的U型槽中，在里面打下一个二维码烙印。 “能查到我的编号吗？”小明问道，“我脊椎槽里的编号已经看不清楚了。” “来我的办公室吧，”小野奈雪在车间尽头，旋动球形把手，打开另一扇小门，“我帮你检索一下。” 第三个车间并不是大空间的厂房，而是隔成了两层。跟随小野奈雪走上二楼，中间一条走道，两边是一间间的办公室。一扇房门前挂着车间主任的铭牌，众人跟小野奈雪走了进去。 房间的正中有一张办公桌，上面放着显示屏，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大衣柜。小野奈雪走到大衣柜前，把弄脏的和服脱了下来，赤裸的身体弯下腰，脱去鞋袜，然后她从衣橱里拿出新的衣祙鞋，从容地穿上。 “小明，你转过身去。”小野奈雪款款走来，一件绯红色的和服，上面用白色的丝线钩织出云朵，银色的丝线刺绣着仙鹤，她走到办公桌前，拉出桌子下方的一根电缆，连接上小明身后的脊椎槽。 “你的记忆已经被篡改过，”小野奈雪手指翻飞在显示屏上cao作着，“需要计算机做数据比对，看看你和哪一批次出厂的小明比较接近。” “你们一共生产了多少个我？”小明问道。 “你的生产数量最多，有3万只基本型，还有6000只限量版，”小野奈雪说道，“有了，找到了，数据库里记录和你最接近的款式是这一只，编号为9Z527的小明，匹配度为98.15%。” “每一只生产的小明都有所不同吗？”饼饼问道。 “跟你和朱茱儿不一样，小明的制作工艺比较复杂，”小野奈雪说道，“为了提高纪念品的吸引力，每一只小明的体内还灌注了一个人类。” “灌注了人类，”朱茱儿问道，“怎么灌注？” “有些人类不愿禁锢在拉格朗日点，我们就会招募志愿者，清除掉他的人类记忆，灌注入小明的皮囊，”小野奈雪说道，“我们的广告语是[一款真正的地球人]，刚推出这款产品时，卖得可是不错呢。” “我的体内还有一个人类？”小明问道，“能查出来他是谁吗？” “这可查不出来了，”小野奈雪说道，“不过我这里有9z527的原初数据，随时可以帮你恢复出厂时的初始状态。” “不不不，”小明连连摇手，拔下屁股后面连接的电缆线，“我不需要，我对现在的状态还挺满意。” 小野奈雪向卡卡招招手：“那我来帮卡卡做一个数据录入吧。” “才不要呢，”卡卡扭过头，“我才不要像爸爸这样给变成很多个。” “我这里只做一个数据采集，你不愿意也不会勉强，”小野奈雪说，“能不能上克隆产品线，那还得能者总部讨论决定。” “不要，我不要！”卡卡躲到饼饼身后。 “虽然人类不同，但记忆都被清空了，”饼饼问道，“那每一个出厂的小明不就是一样的吗？” “理论上来说，前期生产的三万只小明是一样的，”小野奈雪说道，“后来的6000只限量版，我们做了个性化的差异处理，植入每一只小明脑中的知识库和记忆都有所不同。” “那我和饼饼呢？”朱茱儿问道。 “你是亚瑟特批的，一只代表我们能者的纪念品，先后出厂过[樊谷的继承者]和[能者的女儿]两个版本，”小野奈雪说道，“而饼饼作为能者之前，人类时代生产的机器人，有过三个版本。” “小野女士，我想问一下，”小明说道，“为什么要对人类进行审判？这段历史在哪里可以查到？” 一阵蜂鸣声从办公桌上响起，把众人吓了一跳。接着又是一阵蜂鸣声，小野奈雪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 “小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麦克风里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 “好的，我马上过来。”小野奈雪说。 小野奈雪关闭通话键。 “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厂长，”她拉开房门，带领众人往走道尽端走去，“对人类的审判，就是由她主持的。” 走道尽端有一扇门，铭牌上写着厂长办公室，一打开门，办公桌前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驼耳女人。 “mama！”朱茱儿飞扑过去，驼耳女人站起来，抱住了朱茱儿。 “看你，”她抚摸朱茱儿的脸庞，“怎么把头发都剪短了呢？” “mama，”朱茱儿呼唤道，“mama。” “哎，我的好女儿，”驼耳女人答应道，朝向小野奈雪，“小野，从今天开始，由我接管这个工厂。” “好的，蔡夫人。”小野奈雪答应道。 “小野，我该向你告别了。”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白发驼耳人，这时她起身站了起来，长得竟然和朱茱儿拥抱的蔡夫人一模一样。 “好的，蔡夫人，”小野奈雪朝沙发上的驼耳人弯腰鞠了一躬，“承蒙您多年来的照顾。” “也感谢你的陪伴，”沙发上的蔡夫人走向门口，“也祝愿你和我的下一任相处愉快。” “朱茱儿，你去送送她吧。”办公桌前的蔡夫人说道。 “mama，这是怎么回事？”朱茱儿问道，“她和你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我是刚生产出来的新人，”办公桌前的蔡夫人说道，“她的使用年限到了，要去销毁了。” “来，朱茱儿，”走到门口的蔡夫人向朱茱儿张开双臂，“让mama再抱抱。” 朱茱儿扑到蔡夫人怀里，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下来。 “不要哭，我的好孩子，”蔡夫人帮她擦去眼泪，微笑着，细细看她的脸庞，“能再见你一面，我就很开心了，mama要走了。” “mama，”朱茱儿说道，“我陪你一道去。” “好。”蔡夫人朝向办公桌前的蔡夫人，“重要的事我都跟你说过了，别忘了一个星期去看亚瑟一次，让他不要中断对尖端科技资料的收集。” “你就放心去吧。”房内的蔡夫人捋了捋毛茸茸的驼耳，在桌前坐了下来。 “来，乖女儿，”蔡夫人挽住朱茱儿的手，“陪mama走最后一程。” 摩天塔在城东，生产工厂在城南，能者总部在城北，众人跟着蔡夫人，通过地下通道，往火星四仪城的西面走去，归墟在城西。 蔡夫人和朱茱儿在地下通道慢慢地走着，一路上诉说着母女之间的话语，小明一家三口跟在后面，尽量不去打扰他俩。 然而再长的路，终究要走到尽头。 “茱儿，几千个女儿，只有你肯来送我，”蔡夫人停下脚步，“好了，归墟到了。” 小明望向归墟，它同四仪城的另外三座建筑不同，其他三组都耸立在地表，只有归墟，从地面看，没有任何痕迹。 这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边长大约一公里，它并不耸向天空，相反，它是朝地面凹陷的。一阶又一阶巨大的石块铺就，凹陷向深深的地底。 “mama，我们再说一会儿话吧。”朱茱儿说道，拉着蔡夫人在第一级石阶上坐了下来。 有一个驼耳人从地下通道走来，驼着背，经过了他们身边，并不朝这边看一眼，径直朝金字塔下方走去，瞬间就隐没在地下水潭中不见了。 蔡夫人怜惜地抚了抚朱茱儿的面颊：“在火星上，能者的使用年限只有50年，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损坏了，期限到了。” “为什么不能修复呢？”朱茱儿问道，“这样就不需要制造复制体了。” “能者总部研究过，使用复制体是最节约成本的方法，老旧的身体销毁就行了，”蔡夫人站起身来，“一个个体的更换并不影响世界的运行。” “可是……”朱茱儿站起来，拉住了mama的手。 “拿着，”蔡夫人把一张卡片塞到朱茱儿手中，“你们不是想了解人类审判大会吗，用这张卡片，回到2084年的雅典去。” 朱茱儿接过卡片来，上面绘制着一支火炬。蔡夫人已经走下台阶去，黑色的地下水浸没了她的裙摆，她继续朝下方走去，只剩下苍白色的头发和两只驼耳漂浮在水面上。 很快，归墟就把她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