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情至深处
韩三宝眉头皱了起来。 听陆薇菡语气，她对玄祖，似乎有些仇视。 她冰雪聪明，智慧远胜常人，所能想到的问题之深远，绝不是仇逸璇这心思单纯一心扑在医术上的小丫头所能比拟。 玄界的崩溃，千万生灵的灭亡，她父亲的死……她都怪罪于玄祖？ “我推你进出去走走吧，邛山上，风景独好。”韩三宝道。 他不如何尊重玄祖，一口一个吃闲饭的叫，甚至他死后，也不肯放过他，有空便跑去坟前奚落他。 可他知道，玄界的崩溃，不能怪罪玄祖，更不愿意看到在他死后，他的徒子徒孙还要记恨他一辈子。 所以，打算和她单独聊聊。 “逸璇，有劳你抱我上去。” 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陆薇菡也真是想出去瞧瞧。 这个世界，与玄界又有何不同之处呢？ 仇逸璇淡淡一笑，弯腰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轮椅上。 她常年卧病在床，身子纤瘦，其实没有多少分量，仇逸璇又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娇柔却自有一股力气，抱起她倒也不觉得困难。 “走吧。” 陆薇菡望着小霸王道。 轮椅卖相不好看，坐着却还挺合身，似是量身打造。 韩三宝走到轮以后，轻轻为她推动轮椅。 “我去替兄长推拿。” 仇逸璇看出他们有话说，识趣的没有跟去。 “感觉如何？” 韩三宝边走边问，遇到门槛，轻轻一抬，整张轮椅离地而起，跨过门槛后，又轻轻放下，动作温柔，不至于会颠簸到她。 “其实你不必特意为我铺垫虎皮，我下身早已没有知觉，有没有虎皮铺垫，也是一样。” 轮椅上确实铺垫了一小块虎皮，大小正好将座处及靠背铺满。 这是一张斑纹虎皮，不仅柔软舒适，看起来还挺威风。 以前，小霸王自然没有本事打虎，有了本事后又没时间，故此这斑纹虎皮，乃是从大当家的虎皮宝座上割下来的一角。 想来大当家知道后，肯定会暴跳如雷吧。 韩三宝想着，轻笑道：“新年虽过，但气温还需一两个月方能回升。虎皮保暖。” “你还挺细心。” “哪有，我只是觉得你有伤在身，不能受凉。” “和你的名号不符。” “什么？” “穷凶极恶小霸王，理应是一个满脸横肉粗犷狂野的大汉才对。” 韩三宝苦恼起来，“说得也是，我不仅生得好看，还心地善良，确实不怎么适合穷凶极恶，要不然，你替我想一个新名号？” 陆薇菡回过头看他几眼，无奈道：“你还是用穷凶极恶小霸王吧。” 说话间，离开院落。 邛山风景独好。 云雾飘渺处，一片青瓦木屋若隐若现，间或一根古松如鹰爪般刺入蓝天。山风呼呼，吹得如针松叶飘落，怪石如林，清涧潺潺。 颇有些‘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静美意境。 山势陡峭，如一口神剑般倒插在天地之间，势如破天。 山腰云气飘渺，头顶白云几朵，远处山峦叠嶂，氤氲神秘。 韩三宝有意无意，将她推向后山。 一路上，她都静静欣赏着这方世界的山水石林、白云青天，默不作声。 美，震撼心神，除此之外，却也与玄界那方天地没有多少差别。 来到后山，韩三宝远远指着眺望石道：“看，那便是眺望石，看那字，是黄师爷今生最大败笔之作，每每看到，他都免不了捶胸顿足一番。” 那‘眺望石’三字歪歪扭扭，的确低劣，可旁边那块墓碑上的‘恩师玄公之墓’又好到哪里去？ 陆薇菡看着那简陋坟墓，心里升起一丝古怪感觉，隐隐觉得不妥，只是未去深想。 她早知小霸王用意，也不点破，望向远处群山跌岩，云雾飘渺，由衷道：“倒是好山，在此占山为王，可以一当万，你们大当家，好眼光。” 韩三宝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当家不喝酒时，智商高达‘两百’，我自认不敌，不过与你相比，似乎还差一些。” 拿她和一个山贼头头比较？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多谢称赞。” 韩三宝有意将话题引向玄祖，问道：“你之前说，想通什么问题，没有想通什么问题？” “我想不通的是，一个人的体内，为何可以容纳下一个拥有亿万生灵的宇宙？” 陆薇菡道：“想通的是，那离我太遥远了，与其费心于此，倒不如多看几本书。” 说话间，来到眺望石下。 韩三宝一身神力，直接举起轮椅放在巨石上，尔后轻轻一跃，跳了上去。 风景依旧，人事已非。 陆薇菡望着身下滚滚云雾，落日余晖洒在云海之中，染成一片金黄，壮阔凄美。 “以前，玄祖喜欢躺在此处，望着天空出神。”韩三宝终于将话题引入正轨。 陆薇菡也不回避，直视着他道：“你想劝我不要记恨他？免了吧。” “可那不是他的错。” “那是谁的错？你的，还是我的？” “……” “我身边的一切，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们，甚至我所认知的一切，都已化作虚无。” 陆薇菡平静道：“我不恨他，也不原谅他。” “你也不认他做祖师爷？” “我只不认你做师祖。” “……” 小霸王悲切的发现，与陆薇菡聊天，他似乎永远不可能主导话题。 “我自小患有隐疾，十岁起无法下地行走，与爹相依为命，我的生命里，似乎从未有过阳光。玄宗，那一个底蕴浑厚的修真门派，那一片恢宏壮阔的依山建筑，每日都在上演着奇迹、传说。而我，虽身处其中，却与所有那一切形同两个世界，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里，灰暗，阴郁，没有希望。” “可……那是我的家啊，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一切，此时却……我活下来了，来到此完全陌生的世界。看，眼前的云雾，晚霞、山水、多么瑰丽神秘，可这一切，与我何干？此地不是我的家，没有我的亲人，没有我熟悉的一切。” “失去亲人，失去家，我……不知往后如何生活下去，我甚至不知自己能否有信心活下去。所以，你不必想着劝解我，也不必开导我，我没有资格去记恨谁，但我能决定，不原谅谁。” 陆薇菡低头望着眺望石下那一堆乱石，神色平静，语气也不徐不缓，仿佛是在背诵早已写好的台词。 韩三宝听在耳中，却有种落泪的冲动。 望着她精致秀美的五官，柳眉如画，白发飘飘，明亮如星辰的眼眸深处那种疲累感，似乎更加浓厚，望着叫人心碎。 她双手死死捏着轮椅把手，显示着她内心的激动，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发白。 小霸王内心深处，第一次生出一股强烈冲动，保护她，陪伴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小霸王无比真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