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溺(十五)
周衍将她扶起,说:“我带你出去。” 饶是苏娆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周衍替她准备的礼物,是嫁妆。 她看着偌大的院落中层层叠叠的锦盒,一时失语,许久,才诧异地看向他:“你给我准备了……嫁妆?” “你是公主,南国不再,可是你的尊荣,我替你周全。娆娆,我若是活着,必定会不会叫你受一点点委屈。” 周衍的笑容温雅,他捏着苏娆的掌心,温声道:“嫁妆我准备了两份,一份是按照你们南国公主出嫁的仪制准备的,另一份则是我凉国公主的仪制,我还去寺庙,给你求了姻缘绳。” 他将一根细细的红绳萦绕在她的腕间,看着她眼底的震动,将声音放得好轻:“这样,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苏娆看着他广袖下隐约可见的另一根红线,却想说,周衍,我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 可话语梗在唇边,进退不得。 这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吗? 事到如今,她再有这样的念头,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于是苏娆弯着唇,笑容温婉地看着他。 她说:“阿衍,我很开心。” 周衍眼底本就温柔的光,一瞬间柔软到不可思议。 没有女子能在这样的注视下做到心静如水,哪怕是她。 苏娆明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 “不日我们就要成亲了,娆娆,我恨不能这一天早些到来。”他这般说。 苏娆看着周衍温润雅致的面容,也是同样的温声细语:“阿衍,我也同样盼着。” 而此时的皇宫,慕容冥看着跪在面前的暗卫,漫不经心地喝了一杯酒。 他还是那般笑意冷沉的模样,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底下的暗卫战战兢兢,后背已经有汗意。 慕容冥却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他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 昨夜,他做了噩梦,梦里的苏娆还不是如今这般,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模样。 她穿着贵嫔的服制,跪在地上,白色的蔷薇缎子下沁出血来,洇红了一大片。 那张温婉秀美的脸苍白骇人,却还不住地对自己说:“陛下,臣妾是冤枉的。” 他不知道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一幕太真实,真实到似乎真切发生过。 他有了一个很荒谬的念头:苏娆,本该是他的妃。 这样滑稽可笑,可是念头生出,就在心里扎了根,再也挥之不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日这些暗卫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朕要你们带回一个人。”慕容冥开口,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是之后说出来的两个字,叫人心惊肉跳:“……苏娆。” “陛下……”暗卫首领仓皇地抬起头,脸上还有未褪的慌乱。 谁人不知中秋佳宴,天子下旨,封苏娆为丞相正妻。 这才几日,事态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慕容冥冷笑了一声,语调陡然转冷,凤眼微眯,肃杀凉薄:“朕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暗卫首领知道,这次他们是接了个苦差事了。 可是天子和丞相,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将身子俯得更低,结结巴巴地说:“近日,周丞相突然将丞相府里里外外地包圆起来了,怕是……不容易动手。再过几日……就是周丞相和苏……苏娆的婚事,届时丞相府人员庞杂,忙中容易出错,最是适宜动手。” 慕容冥抬了抬眼皮,神色倦怠中透着冷淡:“随你,我只要见人。” 暗卫首领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已经不敢有半分迟疑,干脆利落道:“臣领旨!” …… 周衍陪着苏娆看了一整天的嫁妆名册,月上杆头,他送她回到锦安筑。 “我让粉黛帮你梳洗,天色晚了,早些睡吧。”他说着话,低头看见苏娆勾着自己衣摆的生嫩小手。 她的手实在是生得过分细幼了些,周衍觉得,他能将她的手整个收拢在掌心。 只是这么小,他若是稍微握重了,肯定会留下红印吧。 他这般想着,视线一时怔忪。 直到苏娆轻而软的声音响起:“我想要你帮我梳洗。” 周衍的心蓦得一紧,微微的酸软:“娆娆……这于礼不合。” 他很久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只是近来开始越发频繁,他知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感情,生怕情不自禁下,对她做了什么。 他这样的小心,偏偏苏娆仿佛一点都不明白,火上浇油地对他说:“可是于情无碍。” 周衍想,或许这辈子,他也没有办法在苏娆面前做个正人君子了。 她如此勾着他的衣袖,软声撒娇,他便什么规矩方圆都忘了,一心一意只想陪着她。 锦安筑内,灯火幽微。 粉黛一早就离开了,苏娆侧卧在床榻内,素白的衣衫,发丝如墨。 她的手捏着被角,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笑意浓烈。 周衍觉得心口某个地方,突然有细细密密的酸疼。 他看着她,半晌,终于低低地说了一句:“娆娆,早些休息。” 可是她却是越发坐直了身子,软绸在动作之间,微微拉扯开来,露出柔腻的肌理。 她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盏夜灯,声音很轻很轻,带着蛊惑的意味:“阿衍,你替我去把灯熄灭了,好不好?” 周衍没有多想,只是问她:“夜里黑,灯灭了会不会害怕?” 苏娆怕黑,亦或者说,她怕深夜的死寂,往日睡觉,总是要留一盏灯的。 她从来没有向他直白地提过这件事,可是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他了解她一切的脾性。 “不怕。”她这般说。 周衍看见那被笼罩在油纸里的灯火,一灯如豆,灯罩被打开的时候,灯火摇曳生影,伴随着灯油被燃烧时噼啪作响的声音,便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他拿过一旁的竹碾小夹,轻轻掐断了那火光。 苏娆从他身后抱住他,她将他抱得很紧,夜凉意薄,她的面容贴在他的后背上,温凉柔软。 苏娆的声音轻慢:“今天夜里不要走了,好不好?” 苏娆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已经有90%的爱意值了,那么她再添一把火,大约就能满了。 新婚那天,万一横生枝节,她需要什么东西作为依仗。 周衍全心全意的爱,最是可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开口,声音喑哑得吓人。 苏娆不是没有察觉,却低低地笑出声:“你这段时间,总在避我。” “娆娆……”他哑然,之后却是无奈:“我并非避你,我只是怕我唐突……”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这样浓沉的黑夜,苏娆借着半掩窗扉处的月光,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是微凉柔软的。 她感受到他的惊慌,还有情难自禁。 “娆娆……”他捏着她的肩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月光寥落,他却能将她的面容看得分明。 那样温婉漂亮的一张脸,眉眼之间是狡黠和道不明的媚。 亦或说,这一切所见不过就是他心魔作祟。 苏娆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勾住她的身边脖颈,她踮着脚去亲他,声音轻软:“今天晚上,好不好?” “今晚……什么?”他一时诧异,竟忘了去推她。 苏娆说:“今晚圆房。” 她说得很轻,可是每一个字,都无异于惊涛巨石,砸在他的心上。 “我们还没有成亲。” “可我已经将你当作我的夫君了。” “你不害怕吗?” 她约莫是笑了,笑容清甜:“不怕。” 至此,压抑的感情溃不成军。 他环着她的腰,俯身亲吻的那刻,听见自己灵魂深处的喟叹。 有个声音对他说:周衍,你得偿所愿。 是了,他得偿所愿。 【爱意值:99%】 他将她抱起,朝着那床榻走去。 帷幔笼罩飘摇,掩住一切隐秘喁语。 沉香燎了整整一夜,冷香混杂甜腻的气味,将房间寸寸盈满。 …… 婚事那天,是九月二十八,一个艳阳日子。 秋日总是雨连绵,这样的好日子很是难得。 周衍穿着红色的吉服,去丞相府旧居接他的妻子。 他很少穿这样明丽的颜色,束发的玉冠也是同样红稠,越发俊秾无双,温润雅致。 驷马并驱,整整八十副仪仗,十里红妆。 围观的百姓都面露惊异,这亡国公主能留下一条性命已经叫人惊异,偏偏她还一朝成为丞相之妻。 这究竟是如何修来的功德,这样的好福气,真是世间少有。 周衍一路上都是笑容清浅,他平素随时待人有礼,但是这样的随和也是少有,随从将饴糖和铜钱分给一旁的百姓,一路过去,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马车在旧府门口停下,周衍翻身下马,看着那厚重的朱红大门从两边缓缓而开。 烟花竹炮应声而响,一时嘈杂热闹。 而不多时,苏娆被喜婆牵着,从府邸里面一步步走出来。 红男绿女,她身上那套婚服,是稠绿的颜色。阳光之下,像是有波纹流动。 她一步步走向走向自己,周衍眼眶竟有潮湿,似乎平生遭受的所有指摘亏欠,在这一刻,都能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