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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慨当以慷

    前边有座竹楼,搭在山坡上。楼高三层,最上面露出一颗脑袋,往这边张望。随即缩回了头,急急忙忙地奔跑下楼,其身影绕来绕去,援梯而下。奔出楼外,穿进竹丛,又跑来跑去,沿倾斜的坡路拐了几道弯,来来回回穿闪出没,引得长利在路边愣望。

    那个人终于奔波下来了,看样子像个小兵,一路飞跑,冲近跟前,持刀猛捅。长利吓一跳,欲避不及,连忙用手扳住,两相纠缠扭打,抬足互踹,皆挣不开。长利发腿撩裆,并没踹着,那小兵回蹬一脚,着实踹还于他。长利吃痛叫苦:“唉呀我次奥……”

    那小兵顺势甩翻长利,绰刀奔进瞠望的人丛之间,一路乱砍,差点儿劈着我肩头。槛车里的散发大汉拉我避开,我刚退到囚笼旁边,那小兵挺刀急戳而近。随着链声啷响,另一辆囚车里的年轻人挣出双臂,探向栅笼之外,荡链绞缠刀刃,唰唰交扭数下,拽那小兵跌撞囚笼边,扯着链索勒脖之际,那小兵嘶声大叫:“邓将军快逃,师纂一伙有埋伏在此。先前我从高处望见你旁边那小妞儿在树丛跟他在一起……”

    “哪儿呀,”因见槛车旁边众士闻言纷惕而望,我怔然道,“刚才没留意,藏在树影里那大个儿家伙是他吗?还缠着说要带我去当女徒,教我识破蜀山派的‘飞头’伎俩,旋即就被一颗人头飞过来打翻了,我便乘机溜掉……”

    “蜀山的人没那么好对付。”囚车里的年轻人扯链拽缠,勒住那小兵脖颈,低哼道,“况且‘飞头术’未必便是蜀山伎俩,昔时张修因袭承五斗米教权,在‘正气山庄’开坛讲道,招致横祸。刘彰驱逐张鲁门人之后,据说有人在米缸里发现神秘人头出没。那是五斗米教的伎倆,黄皓曾跟我提及,有一个死丫头,不知是真死还是没死,一直神出鬼没,把谯周吓得吃不下饭,撞见她便从此寝食难安。”

    “谯周精研六经,颇晓天文,素为蜀地大儒之一,门下有陈寿这般了得的学生。我攻打成都之时,谯周力劝刘禅投降。”槛车里的散发大汉叹道,“谯周反对姜维北伐,著《仇国论》,力陈北伐之失。司马相国认为谯周有保全国家之功,封谯周为亭侯。又下书召谯周前往洛阳任职,他行至汉中,因为患病而停滞不前。不知为何突然病重,说话不清楚,传闻语如鬼咒……”

    有乐从树下伸出脑袋,讶觑道:“那是邓艾吗?据闻其有结巴,早年绰号‘口吃艾’,怎么说话又顺溜了?”

    囚车里的年轻人瞥他一眼,蹙眉道:“自从被司马相国取笑后,我爹经过多年苦练,平常言语已没那么结巴,除非情急之下,一时激动才又那样。你们是谁,为何跑来围观,还说这说那……”

    有乐见那小兵已被制住,便从树后摇扇而出,说道:“我们不是来围观,其实要帮你们对付师纂一伙,顺便抢他们的丹回去救人。”

    我在槛车旁边缠藤束腰,顾不上多绕几圈,喜忙奔向有乐,惊奇道:“真的是你吗?怎么会找来这般快……”

    “不是我,”有乐悄揭面皮给我看了看,随即摇扇说道,“你看见的我,其实不完全是我本人。因为先前流太多泪,眼圈很肿,所以我就……”

    “戴上泷川一益给的薄皮面具。”我提着裤头奔近其畔,侧觑道,“以掩盖你长得像你哥的事实吗?其实你眼神并不像他,而且各方面都显得比他嫩多了。要不然我真以为他扮成你。而你又跟我梦里那样扮演全家人……大家可都来了么,找到一积没有?”

    “还没。”有乐摇了摇扇,自顾纳闷道,“幸好先找到了你,看见你在树林里乱跑,并且湿身,似连裤子也掉落多次。这使我产生了疑问,三国时候的人已经有裤子穿了吗?”

    “早就有了。”信孝赶着牛车缓缓下坡,抬着半棵茄子闻了闻,坐在车上说道,“裤子,泛指人们穿在腰部以下的服装,通常由一个裤腰、一个裤裆、两条裤腿缝纫而成,根据材质、造型和穿者的不同,有多种分类。据史籍记载,中原地区的古人穿裤子至晚在西周便已经开始,河南那边出土过虢国时期的麻布裤,疑似向雄的祖先早就有裤子穿了。他们家族是很古老的中原人,至今相貌仍旧古朴,大致保持了原样,而且其行为充分体现出这片土地之士民应有的脊梁与骨气。《诗经·秦风·无衣》提及‘与子同泽’,泽为襗字。亦属于裤类,意思大概就是说‘同穿一条裤子’。裤子这种服饰,原称‘绔’或‘袴’。从出土古物及传世文献来看,早在春秋时期,人们己穿裤。那时的裤子不分男女,起初仅有两只裤管,其形制和后世的套裤相似,无腰无裆,穿时套在胫上,即膝盖以下的小腿部分,所以这种裤子又被称为‘胫衣’。据《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及《汉书·周仁传》记载,满裆之裤,在西汉昭帝时已为百姓普遍采用,为了区别开裆之‘绔’,满裆之裤多称为‘袴’,也有写成‘裈’的。《汝南先贤传》记述东汉袁闳死后,‘但著裤衫,疏布单衣。’那时候的‘袴’,就是指满裆的裤子。里面明确提到了‘袴裆’一词,‘袴’指的就是有裆的裤子。除下长过膝的长袴以外,汉代也有短袴,即裤裆缝合的短裤。这种短裤也为平民百姓所著。汉代画像的农夫,就穿著这种短裤耕作。从文献记载来看,农夫穿来耕作的那种三角短裤,在当时叫‘犊鼻袴’。《史记》中就载有汉代大文学家司马相如当年在成都‘自著犊鼻袴,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的史实。可见早在汉代,古裤至少有二种:一为裤;一为裈。《说文》称无袴而有绔,称为胫衣即袴裤。有裆之裤,或以为裈。先前我们经过树林,看到一个蓬头乱发之人,腰以下仅著丁字裈。在那里装神弄鬼……”

    有乐转头惑问:“司马迁为何写书说司马相如只穿三角短裤出现在成都街头?”

    “根据汉画所示,犊鼻裈即三角裤。”信孝驾车说道,“司马相如身为士人,而且还一度为官,按当时习俗,不至于在众人面前穿著这种短裤,只因他在出游之时,爱上了刚刚丧偶的富家之女卓文君,并携其同奔成都。文君之父卓王孙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当他得知女儿私奔的消息后,立即断绝了对文君的盘缠供给。一代才子司马相如出于生活所迫,仅能买下个酒舍,靠卖酒度日,他让文君亲自掌炉,而他自己则索性脱去外衣,在大庭广众面前只穿一条三角短裤洗涤酒具,丢尽了老丈人的脸,弄得卓王孙非常尴尬,最后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

    “可见自古以来,丧偶的妇女也受欢迎。”有乐摇了摇破扇,在兵将环伺中向我投来勉励的眼神儿,以鼓舞的语气说道,“好女不愁嫁。不是好女也不愁,都有人要。妇女虽然喜欢穿裙,但裤子并没有被废弃。缚裤之制依然存在,唐代以来,裤管有明显的收敛,尤其是女裤,与魏晋南北朝流行的大口裤恰好相反,通常做得比较紧窄;裤脚部分也明显收束。我慢慢想起来了,裤子最初以胫衣的形式出现,经过长期的演变和发展,后来又恢复到胫衣的形式上,宋代以后流行的膝裤,就是一种胫衣。只是先秦时期的胫衣多贴体穿着,而宋明时期的膝裤,还可加罩在长裤之外。从史籍记载来看,两宋时期的男女,不分尊卑,都穿膝裤。《朱子语录》记称,南宋jian臣秦桧在朝为相,虽然得高宗皇帝的重用,但高宗对他也时有防范,秦桧死后,高宗不免松了口气,对臣下说:‘联始免膝袴中置匕首矣!’由此可见,连皇帝平常也穿膝裤。到了我们所出生的明代,男女穿膝裤已十分普遍。明代膝裤多制成平口,上达于膝,下及于踝,穿著时以带系缚于胫。然而在我家乡清洲那边,不少男人仍爱穿魏晋风貌的裤裙,尤其是秀吉。还爱把自己穿过的裤裙送给他欣赏之人,比如蒲生。礼品盒上写有遵生,亦即古代神秘人物严遵之语‘以眼杀人’。秀吉也送过我一条,包装盒上写有‘与子同泽’的古诗,但我没穿……”

    “他最近也送给我一条,”信孝闻着茄子说道,“皱皱巴巴,毫无疑问亦是穿过的。但是包装盒很古雅,请人画有《拾遗记》中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中原战国时曾先后出任秦、魏丞相的张仪和齐相苏秦‘同志好学’,外出时见到什么故典,就马上将它记下。”

    “那是因为我哥声称要退休。”有乐转面说道,“秀吉想跟你混,送条裤子表示他有这个意思。你若不收他一块儿干,他就改跟信雄混。效法古代苏秦与张仪,一个策划合纵,另一个就去连横。给后世留下气势磅礴的‘合纵连横’典故……”

    “你们是哪儿的人呀?”囚车里的年轻人拽链勒住小兵之脖,转头惑觑道,“言语使人如坠云雾里,却到此有何贵干?”

    信孝驾着牛车在路口张望道:“我们来寻师纂的晦气,看样子你们已经打过了是吗?”

    “师纂一伙不是敌手。”槛车里的散发大汉缓言道,“我儿子的部下先前赶到,拦下囚车,已杀了一拨。其余逃入树林,你们可要当心,他本人还未露面。”

    “田续要来了,”信照从树后绰刀转出,在众兵士惕戒之间蹙眉说道,“他带的兵马很多。我们别留在路边,赶快找地方防御突袭冲杀……那辆牛车太慢,不要坐它。”

    长利憨问:“牛车从哪儿找来的?”信孝甩鞭赶车转辔,忙活儿道:“山坡上有片竹篱,车停在那儿。我追一匹白马没追到,看见牛车没主,就顺便坐上去赶着玩儿。”我不安道:“车主很厉害,你别坐人家的座驾。万一被他看到就糟了……”

    信照俯按路边,留心聆听动静片刻,催促道:“似有许多骑兵往这边过来了。咱们快退往高处!”

    那个遭链索勒脖的小兵不顾呼吸艰难,勉力说道:“那边有座竹楼,可往一避……”囚车里的年轻人拽链不放,问道:“你是谁的兵?”

    小兵嘶声回答:“我是魏国的兵,吃老百姓的饭。明白谁冤屈,不会跟着祸害人……”囚车里的年轻人扯链勒颈,低哼道:“你还没回答我的疑问。听你口音,不像陇西兵……”

    槛车里的散发大汉缓声说道:“不论哪里人,大家都是百姓家里养的,邓邓邓……邓忠,你放开他。就算是蜀兵,眼下也和咱们一样,处境不妙。”

    待得气息缓过来,那小兵抚脖说道:“我并非蜀兵,曾经是反叛的琣陵国人。蜀将邓芝率军征讨,将我们渠帅枭首。我随家人北逃,父子皆先后在九江当兵吃粮,追随虞松大人帐下远征辽东。继而转战淮南,抵抗吴国大将军孙峻率领号称十万之众渡江北伐,家父阵亡,我们残余的士兵被雍州刺史诸葛绪大人收留,跟他一起征蜀……”

    “此后的事情我们知道了,”信孝转到我后边闻着茄子悄谓,“当时哄传魏军五路伐蜀,其实只有三路而已。钟会先吞并诸葛绪一路人马,拿走他三万之众。诸葛绪曾任泰山太守,后迁雍州刺史,参与魏灭蜀之战,负责牵制姜维退路,此后其部众被时任镇西将军的钟会收编。钟会想独揽军权,向朝廷密报说诸葛绪畏缩不进,于是诸葛绪被押进囚车运回京城。这样一来,诸葛绪所率部众全归钟会统领。钟会率主力魏军经由剑阁进军,邓艾却选择走阴平。姜维为钟会的东面攻势所惊,调遣所有在阴平的蜀兵去阻止钟会进军。邓艾乘虚由阴平迅速行军,很快抵达成都,使得刘禅投降。邓艾和钟会在攻蜀期间彼此衬托,都登上了他们平生的顶峰,然后一齐摔落。钟会自认为能力足以战胜司马昭,进可以争夺天下,退也能占据蜀汉,遂陷害同僚邓艾,并且图谋反叛。这场起事最终导致邓艾被杀,谋反也因为钟会部下的叛变而瓦解。”

    “原来是虞太常的旧部,”槛车里的散发大汉示意其子松脱链索缠勒之势,向那憋苦着脸的小兵温言道,“虞松大人乃九江太守边让外孙。他二十四岁时随司马懿太傅征战辽东,从而在太傅帐下与我共事多年。有虞太常在,数十载一洗制度废驰之风。”

    我听到信孝在后面悄言道:“从魏景初至晋元康,时隔五十余年,因为有一个虞松在,才给曹家又续命了这么久。但又由于魏明帝曹叡与亲信刘放、孙资一伙的目不识人,召用司马懿辅佐曹爽而留下心腹大患。曹魏之灭亡,其实是始于魏明帝之手。司马懿后来以曹叡老婆郭皇后名义发动高平陵之变,诛杀曹爽,掌控朝廷大权。昔因郭家宗族在西平郡反叛朝廷,郭氏遂被没收入宫。这位凉州来的郭夫人受魏明帝宠幸,曹叡对皇后日益淡漠,废过一个老婆之后,又将毛皇后赐死。魏明帝在患病之际,立郭氏为皇后。魏明帝去世,她被尊为郭太后。司马懿长子、权臣司马师又借郭太后名义废黜曹芳,‘甘露之变’发生后,司马懿次子,司马师之弟司马昭借郭太后名义追废遇弑的曹髦。郭氏在魏末之时颇具影响力,史称明元皇后。毌丘俭、文钦举兵淮南,反抗司马家族是借她名义,钟会在蜀地反叛亦称是奉其遗令。谁都抬她出来,用她名号用得最好的还得是司马父子。这位后妃虽是曹魏的太后却助司马懿夺权,身居后位二十六年,在亡国前一年病故。司马懿父子能得到天下,多亏了这个女人的暗中帮助。”

    “当心这个女人暗中帮助卫瓘一伙使坏。”那憋着脸的小兵拾刀朝我一指,惕觑道。“先前我在竹楼上望见她跟师纂他们在一起混,其中有个神气的家伙很像文鸯。不知卫瓘把他找来对付谁?”

    “还能有谁?”我在兵刃环伺之间提醒道,“大家赶快跑罢。那个神气的家伙好象很厉害……”

    “文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囚车里的年轻人晃收链索,目有疑色,摇头说道,“天下没谁能驾驭得住他这种人,司马相国也未必行,卫瓘凭什么?我看不一定是文鸯真的来了,谁看见过那人什么样子?”

    槛车里的散发大汉转面朝我投来探询般的目光,缓声问道:“有何显著特征?”我回想道:“他头上有个螳螂。”有乐伸扇从我衣领后轻轻一拨,沾了只螳螂,抬到我眼前问道:“是不是这一只?”

    我连忙退避,并且点头称是。囚车里的年轻人蹙眉道:“要看他拿什么兵器,是不是腰佩鸳鸯刀?”我摇头说道:“没看清,当时我被他一路骂,心里憋闷,并未留意到带了什么兵刃。但我觉得他煞气很重,自称曾惊吓司马师的眼珠暴眶迸跳出来……”

    “是不是这样?”树后探出一张焦额污颊之脸,瞪着两只大眼朝我逼视,有个眼珠突然“嘣”一下暴出,吓我一跳,那人咧开嘴笑道,“爆眶蹦出一颗眼球儿。”

    有乐摘下那人脸上戴着跳来晃去的大眼玩具,讶觑道:“一积,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利也觉奇怪,忙拉那穿条纹衫傻乐的小子出来,憨问:“是啊,他怎么也在这儿?”

    穿条纹衫的小子拿起一个黑溜溜之球,说道:“当时我返回那辆草料车去捡这颗没爆的滚雷,然后跟你们失散了,却遇到她……”随其反手所指,我望见他身后跟着个满头秀辫的白衫女子。她朝信照悄眸投觑,面色显得苍白,却又泛起红晕。有乐纳闷道:“你那些同伴呢?”

    白衫秀辫女子从树后快步走出,神色不安的回望林间,说道:“我那些同门随鞠覚亮师叔半路遇到一个仇家,悄跟其后,找到机会正要狙杀,不料树林里面闹鬼了,有些蓬头散发的人头飞来飞去……”穿条纹衫的小子在她旁边咋舌儿道:“是啊,那情景真的很瘆人。我们一惊慌就跑散了,急找不着她那些同门,却在这儿遇到你们。”

    那憋着脸的小兵抚脖转望道:“未必当真闹鬼,想是神秘而可怕的‘飞头术’又出现了。我听句安提起过,谯周有个学生会玩这手,还把谯周吓出毛病。句安将军似乎认识那厮,可惜句安大人死得太快,不然他若在此定能揪出那个搞鬼吓人的家伙……”

    囚车里的年轻人蹙眉道:“句安死了吗?他曾是姜维的旧部,在蜀任牙门将。跟随大将军姜维攻打魏国,句安与李歆守城遭遇郭淮和陈泰围困。郭淮率多路兵马进军洮水,使姜维感到惧怕,逼其遁走,句安成为孤军,因见姜维弃之不救,城中粮缺,句安让李歆突围后回蜀,又闻李歆舍命杀出求援不成已降魏,句安遂归降魏国封为将军。去年魏国发动大军攻蜀,句安隶属钟会统辖。为阻姜维、张翼、廖化、董厥等逃遁,句安率军断其后路。平定蜀国后,有功封列侯。”

    我听到信孝在后边闻茄说道:“史载句安在钟会反叛时死于混乱中。至于谯周那个爱吓人的学生,我怀疑是陈寿。诸葛亮昔于五丈原病逝,谯周当时在家,听闻这个消息,随即赶去奔丧,时有后主诏书禁止大臣前往奔丧,但因为谯周行动迅速,得以到达。同年,蒋琬领益州刺史,谯周转而从事典学,为益州学者之首。陈寿拜同郡人谯周为师,顺便出仕。那时宦官黄皓专横弄权,蜀汉众臣大都极力逢迎黄皓,唯独陈寿不愿依附他,因此多次被贬谪。适逢陈寿父亲去世,他守丧期间,因为生病而让婢女伺候自己服药,被来客看见,乡党因此对他颇为议论指责。其实陈寿颇有魏晋名士之风,不受假正经的人欢迎。陈寿文笔出众,但他名声不好。唐朝房玄龄等撰写的《晋书·陈寿传》,收录了陈寿因为私仇而在书中有所表现的一则传闻,说的是丁仪、丁讷在曹魏时负有盛名,陈寿对他们的儿子说:‘送我千斛米,我就为令尊大人写好传记。’丁氏不答应,陈寿果真不为他们立传。陈寿父亲曾做过马谡参军,马谡兵败被诸葛亮所杀,陈寿父亲也被牵连受罚,诸葛瞻又轻视陈寿。因而陈寿写《三国志》及校定《诸葛集》便说诸葛亮军事谋略非其长处,又无临敌应变之才;还说诸葛瞻只工于书法,名过其实。议论的人因此而轻视陈寿的为人。”

    长利憨问:“陈寿是谁呀?”信孝瞥他一眼,闻茄回答:“史学巨著《三国志》作者。此书完整地记叙了自汉末至晋初近百年间分分合合的历史全貌,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前四史’。但也有论者认为他载笔之凶人,肆如豺虎。陈寿因为不肯屈从黄皓,所以屡遭遣黜。蜀汉灭亡后,他沉滞多年。后受张华荐举,在西晋历任长广太守等职。晚年多次被贬,屡番受人非议。”

    树林里有个川腔之语悲愤道:“一本正经就好?那班假正经的家伙四处说我爱跟丫鬟厮混,我每天在家里除了写东西和读书以外便没事干,我就不能跟自家丫环厮混么?”

    有乐摇扇转望道:“陈寿很有名呀,怎么会是这个腔调?”信孝闻茄说道:“他是巴西人。属于川蜀土著,其实比他更爱跟婢女厮混的名士也还不乏贤者,例如‘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世称阮仲容,早就宠爱着姑姑家那个鲜卑族的婢女。在给母亲守孝期间,他姑姑欲迁到远处,起初说要留下这个婢女,起程以后,却又把她带走。仲容得知姑妈把婢女带走了,急忙借了客人的驴,穿着孝服亲自去追她。因为那个鲜卑婢女已怀上他骨rou,姑家只好让阮仲容把她领走。两人同乘一驴回来。仲容说:‘人种不能丢掉。’所谓人种,这里指鲜卑婢已怀孕。那个婢女就是阮遥集的母亲。”

    “这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乐不由赞叹,“魏晋音乐家阮咸,字仲容,河南人。他是阮籍之侄,跟阮籍并称‘大小阮’,与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同称‘竹林七贤’。而他祖父阮瑀早年便是‘建安七子’之一。阮咸为人旷达不拘礼节、尚道弃事、好酒而贫。担任散骑侍郎时,山涛多次推荐阮咸,但没有得到晋武帝认同。阮咸曾质疑荀勖的音律,因此遭到记恨,最后任为始平太守,直至寿终。阮咸善弹琵琶,精通音乐,他玩过一种形似月琴而颈较长的古琵琶,相传因他善弹而被命名为‘阮咸’,此乐器简称‘阮’。身为道家名士,他从来蔑视礼法,当时讲礼义法度的人都讥讽他的所为。阮家同族人一起饮酒,当阮咸到来时,就不再用酒杯斟酒,改用大盆装酒,围坐一圈,开怀畅饮。有一群猪也来喝盆中的酒,阮咸直接凑上去,与猪一道喝。叔伯兄弟莫不认为阮咸这种放任旷达为德行,惟独阮籍不赞同这种做法。阮咸年轻时在居母丧期间,还作出了身穿孝服、骑驴追赶私恋的鲜卑婢女的这种鄙视繁文缛节的事情。‘骑驴追婢’的故事并非虚构,因为那是他其中一个有名儿子的mama,此婢女怀上的骨rou将会成为饮酒史上‘兖州八伯’之一的阮孚,字遥集,曾任广州刺史,官至吏部尚书。阮咸在母丧期间,放纵越礼。一向与姑姑的婢女私通,姑姑要出嫁,起初说好留下婢女,后来婢女又跟着他姑姑去了。家里正有客人,阮咸听说后,立即借客人的坐骑去追那婢女,赶上以后,与婢女共骑而回,评论的人为此很责备他。”

    “他也未能免俗,”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阮仲容和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其他阮姓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较贫穷。七月七日那天,道北阮家大晒衣服,晒的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阮仲容却用竹竿挂起一条粗布短裤晒在院子里。有人感到奇怪,他说:‘不能超脱世俗,姑且如此而已。’这就是成语‘未能免俗’的典故出处。即便如此,世俗眼里他亦属出格的异类。阮浑长大之后,风采、气度像父亲,也想学做放浪的人。其父亲阮籍对他说:‘仲容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有什么不好?”有乐摇着破扇叹道,“我也想做他们那样不拘泥的人。竹林文风之影响源远流长,人物风骨更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他们的风骨已成为汉士精神的重要部分,我要将其融入独具一格的茶道之中。”

    “汉魏早已影响了我们很多方面。”信孝赶车说道,“包括美食。有些笨蛋以为我们那边深受唐代影响,那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举例说生鱼片这种我们那边爱吃的佳肴,其实来自魏晋时候的生切作脍习惯。他们爱吃‘脍’,此即细切的鱼,也就是生鱼片。《世说新语》记载,车骑将军桓冲任荆州刺史时在江陵镇守,当时张玄任侍中,奉命到江陵出差,坐船经阳歧村,忽然看见一个人拿着半小筐活鱼,迳直走到船旁说:‘有点鱼,想托你们切成生鱼片。’张玄就叫人拴好船让他上来。问他的姓名,自称是刘遗民。张玄一向听到过他的名声,就非常高兴地接待了他。刘遗民知道张玄是奉命出差以后,问道:‘谢安和王文度都好吗?’张玄很想和他谈论一下,刘遗民却完全无意停留。等到把生鱼片拿进来,他就要走,说:‘刚才得到这点鱼,估计先生的船上一定有刀具切鱼,因此才来呢。’于是就走了。张玄跟着送到刘家。刘遗民摆上酒,酒很浊,酒味也很不好,可是张玄敬重他的为人,不得已喝下去。刚和他一起对饮,刘遗民先就站起来,说:‘现在正是割荻的时候,不宜停工太久。’张玄也没有办法留住他。除了生鱼片以外,又比方说‘绝叫’这个咱们那边爱用的词语,亦来自魏晋。据《世说新语》所载,桓温赌输,求救于袁耽,袁耽正居丧,却答应桓温的请求,掩饰了‘赌神’的身份,引得债主认不出其乃袁彦道,后来赌注一掷百万,袁耽‘投码绝叫’,傍若无人,摘下布帽掷向对手,毕展意气狂傲,笑问:‘汝竟识袁彦道不?’”

    “我也曾听闻此段逸事,”信照在车旁说道,“那时的士人多好赌,名臣谢安当初到西郊去赌博,输掉了车子和驾车的牛,只好拄着拐棍走回家。半路上碰见丹阳尹刘惔,垂头丧气的谢安就搭他的车回去。而袁耽逢赌常胜,少遇败绩,其字彦道,年轻有才气,倜傥不羁,受当时士族中人称许。袁耽多才多艺,更长于赌博,时有‘赌神’之称。而且也十分放达,不拘小节。桓温未满周岁时,便得到名士温峤的赞赏,因此以‘温’为名。其先祖是三国时期在嘉平之狱中被司马氏诛杀的曹魏大司农桓范。桓温年轻时家贫,又爱赌博,曾经输了很多,还被债主追讨欠债。桓温要自救,但想不到办法,只好去找袁耽帮忙。其时袁耽居丧,桓温也怕袁耽拒绝,只是姑且一试。但袁耽却没有为难的样子,很爽快就答允,于是换了衣服,脱下布帽并收在怀里,跟桓温出去找债主对赌。当时债主也知袁耽的名气,但并不认识他,只说:‘你应该不可能是袁彦道吧。’袁耽摇头入局就座,与债主对赌,每局赌注都达十万,但一直赢,赢到过百万。袁耽每次投下骰子后都会大叫,时称‘绝叫’,旁若无人,更对债主掷出怀中布帽,说:‘你终于见识过袁彦道了?’又一次桓温和袁耽赌博,袁耽手气不好,于是发怒将骰子掷去。温峤叹道:‘看见袁生迁怒的样子,便知颜子之好。’此后温峤赌输,让庾亮赎身,其在袁耽面前困窘次数之多,又使人解其死不改悔之意,妙趣横生。袁耽年轻时已官拜建威将军、历阳太守。司徒王导正要给他大任就去世了,年仅二十五岁。袁耽英俊豪迈,桓温年轻时家里很贫困,每一次赌博输得很惨,债主催他还债又催得很急。袁耽赌博的技巧一向出名,桓温去向袁耽求救,他随口就答应了,没有丝毫的不满意和为难。袁彦道有两个meimei,一个嫁给殷渊源,一个嫁给谢仁祖。有一次他对桓温说:‘遗憾的是没有另一个meimei许配给你!’或许他早就看出桓温不寻常了。然而他过于早逝,没活到桓温成为东晋宰相三次出兵北伐之时,一代权臣桓温生前受制于王谢势力阻碍,虽然废黜皇帝司马奕,终还未能如愿加九锡,其子桓玄篡位称帝,追尊太祖。司马家族的晋朝也就走到了头……”

    “咱们的路似也走到了头,”信孝在牛车上转顾道,“已临岸边,要转头就跟随邓艾那伙旧部爬上斜坡,或者返回林间之径。”

    信照再次手按道边,摇头低言:“恐怕怎样都迟了。”

    树荫里有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在坐骑上问道:“所谓‘怎样’,是咋样?”信照收回俯按地面的手,投眼而觑,说道:“你说咋样就咋样。”我正要转望树下,但见对面的洼洲有个人急奔而近,跳来跃去,穿过芦丛,蹦越岸边,兜绕数圈,跑了过来,长利兀自愣立,不意那人倏已冲至跟前,突然cao刀猛戳。

    长利猝为惊跳,势已欲避不及,仓促扳住刀背,两相扭打纠缠,脚下踩滑,齐翻下水。有乐见又有人穿出苇丛,持刀砍杀而至,忙拉我后退,咋舌不已的说道:“三国时候真是太危险了!随时有人突然奔来砍杀,不管多远都一路跑到跟前拼命乱捅……”

    信孝甩出软鞭,啪的一抽,打偏劈向有乐的单刀,撩翻冲近跟前的一人,随即荡鞭甩去勒缠水边那人的脖颈。长利起脚踹裆,总算踢着痛处,便趁水边那人叫苦而倒,挣身得脱,转头急爬上岸。那人不甘欲追,被信孝甩鞭拽跌。长利拔剑朝水花扑溅之处乱戳几下,未待看清有没刺中那人,听闻信孝迭声惊叫:“又有更多散兵游勇冲过来了,风紧扯呼!”

    长利绰剑欲迎,被一个盾牌打翻,他懵爬而起,又遭一面盾牌撞跌。两个持盾之人齐掩上前,挥刀乱砍。我忙挥一拳,欲助长利解除危困之势,不料扬臂又没动静,低瞅一眼腕间,朱痕似未显现。穿条纹衫的小子在旁急点不着手上的烟花,眼见长利被盾牌压倒在地,穿条纹衫的小子扑向其中一人,左手抱躯勒颈,右手掏出解腕尖刀,疾戳那人胁下,分别扎在腋窝、腰胁,以及肋畔,那人吃痛甩翻穿条纹衫的小子,转身欲砍,白衫秀辫女子顾不上悄瞅信照那边,提剑从背后削抹喉脖,顷间放倒一人。

    另一人仍拿盾牌压住长利,强按其躯,拿刀割喉。长利忙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