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讨债
陆君先手把手教纪呈包书，还特意去书房拿了本书过来，让纪呈动手。 两人一个坐在地毯上，一个蹲着，围着一张小茶几，忽视两人的年龄身高的话，就像两个饭前在客厅堆积木的小宝宝。 何绍元端着菜去餐厅，透过来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孩子们，吃饭了。” 陆君先应了一声，看着纪呈把书包好，夸了一夸，把桌上乱七八糟的废纸扔到垃圾桶里，带着纪呈去洗手吃饭。 两人在餐桌边坐好，何绍元和黎忱陆陆续续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纪呈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猛然想起，他今天很认真地百度了菜谱，准备做饭给陆君先吃的…… 怎么到了最后，他就切了个菜？ 不过，如果他做的话，也的确比舅舅们做的差远了，纪呈有些泄气，忽然庆幸舅舅们来了，不然他怕是要在陆君先面前出丑。 “吃饭吧，小纪别拘束，我们家吃饭没什么规矩的。” 纪呈点点头，见他们都动筷了，才拿起了筷子吃饭。 饭桌上的确没什么严格的规矩，归功于话痨舅舅，聊天不停。纪呈觉得挺好的，只要不是跟他说话，他就能一个人默默地一边听听一边吃饭，不那么紧张了。 “这次去了住剧组了？”舅舅问。 “嗯，也没多久了，还有一个半月也能拍完了。”陆君先答。 “一个半月还不久？下周我和你黎叔又要去旅游了，本来准备带你一起去的，你妈老是怕你宅傻了。” 陆君先无奈叹气，“我不宅……我这不是还有工作的吗？偶尔也会去采风。” “有一种宅叫你妈觉得你宅。”舅舅总结。 黎忱闻言，轻笑了一下，点头表示赞同。 陆君先：…… 扭头看一眼纪呈，纪呈正在极其认真地吃饭，似乎并没有注意他们。 一个话题仿佛就这么终结了，何绍元趁陆君先在看纪呈，对边上的黎忱挤眉弄眼了一下。 黎忱收到暗号，清了清嗓子，问：“最近和自群还好吧？” 已经看到舅舅舅妈挤眉弄眼的陆君先：…… 每次都一搭一档、一唱一和的挖他的消息，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分了。” 陆君先淡淡地回答，本来也准备找个时间告诉舅舅们的，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 何绍元和黎忱偷偷对视一眼，并没有特别惊讶，大概是因为今天见到了纪呈，有了怪异的心理准备的缘故。 “他欺负你了？”舅舅微微皱眉问。 “没有，就生活理念不太合，过不下去了，和平分手的。” 聊到陆君先分手的事，一直在认真埋头吃饭的纪呈，终于偷偷抬起了一点头，看了陆君先一眼，见他没有不开心，又默默低下了头扒饭。 何绍元眼尖地看见了，挑了挑眉，道：“哦，没事就好，感情不能勉强，和平分手是很成熟的决定，以后找个年轻的也不错。” 陆君先：…… 今天是逃不开“找个年轻的”这个话题了吗？ 夹起一块猪肉放到舅舅碗里，陆君先无奈地道：“求您好好吃饭吧！” 何绍元嗯嗯应着，一边吃外甥夹来的猪肉，一边对黎忱挤眉弄眼，示意该轮到他了。 陆君先看到他们挤眉弄眼就绝望，轮番轰炸真的招架不住。 黎忱看着陆君先绝望的样子，温柔地笑了笑，没有理何绍元，沉默吃饭，不问了。 就在大家都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纪呈的老年机高音量铃声忽然响彻餐厅。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 除了经历过的陆君先反应还好一点，何绍元和黎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铃声吓了一跳，舅舅刚要送到嘴里的肉都掉回了碗里。 纪呈从口袋里拿出老年机，默默压住铃声口试图压低铃声，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们。 “没事，你接吧。”陆君先柔声笑道。 纪呈点点头，起身走到边上去接。 陆君先看着他走开，只听见纪呈很冷淡地说了“嗯”“行”等字眼。 “这小伙子，很有个性啊。”何绍元看着纪呈的老年机，感叹。 陆君先：…… 纪呈的电话接了一分钟都不到就挂了，陆君先也没有跟舅舅他们说纪呈的经济情况。 接完电话，纪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认认真真地吃饭，并不说话。 何绍元对他有些好奇，但是看他始终不太热情，而外甥也不希望他多问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多话。 秉持着纪呈不能浪费的原则，这一顿晚饭，陆君先招呼着大家把一桌饭菜全都吃完了。好在人多，舅舅厨艺也很棒，解决起来并不费力。 饭后，大家帮忙一起收拾饭桌，把碗盘都放到了洗碗机里。 收拾完后，大家转移到客厅，准备闲聊一会儿的，纪呈却提出要回家一趟。 陆君先看他没拿行李箱，料想待会儿还是要回来的，起身拉住了他。 “你怎么回去？” “公交。”纪呈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 陆君先看着他手里那枚硬币，伸手拿了过来，“这里公交去你家要一个多小时，你再回来已经错过末班车了吧？我送你去。” 纪呈心头一跳，淡定了一晚上的耳朵又开始泛红。 “你吃饱了不喜欢开车，我待会儿打车回来就好。”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陆君先轻笑出声，“我今天没有吃撑。” 打车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七号水榭离纪呈家有点远，打车费不少，陆君先自己是无所谓的，不过纪呈背着债，平时又特别节省，他还真怕到时候纪呈舍不得打车，想出什么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回来。 比如步行…… 或者共享单车…… 又或者路边的小摩的…… 想到早上纪呈能傻乎乎地大一早蹲在他家门口吹冷风，陆君先觉得真的未必不可能。 天太冷了，又是大晚上的，有车干嘛不用呢？ 纪呈其实也很愿意和陆君先单独处在一个小车厢里的，不过有些为难地扭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舅舅们。 听着他们互相客气照顾地对话了一番，见纪呈看过来，何绍元拍了拍黎忱，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 “咳，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大晚上的那么冷，君先你就送送他吧，毕竟小纪救过你。” 何绍元拉着黎忱挥挥手，去门口换鞋。 没能好好陪舅舅们，陆君先也有些抱歉，走过去送他们。 换好了鞋，何绍元拍了拍外甥，小声打趣道：“挺老实的小孩，年轻的伴侣挺好的，你看舅舅和你黎叔，依然性福着。” 陆君先：…… “少说几句吧你。”已经开了门准备出去的黎忱忍无可忍，长臂一伸，把人捞出去了。 为老不尊，教坏子孙。 早就习惯了舅舅炫耀年轻的“老攻”，陆君先没有太在意他的话，拿了车钥匙，喊上纪呈，送他回家。 车开出七号水榭，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纪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道：“我要先去取个钱。” 陆君先瞥了一眼他的银行卡，点头，“会经过自动取款机。” 说着，陆君先又微微皱了眉，纪呈说过没有父母了，这个点来要钱，催债的？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陆君先也不好问。 到了自动取款机的地方，防止纪呈取太多钱遇上图谋不轨的人，陆君先跟着他进去了。 纪呈走进了隔间的门，见陆君先过来，就开着门请他一起进来。 陆君先一愣，心想这孩子防备心也太低了，无奈地摆摆手，没进去，在门口等他。 没一会儿，纪呈取了钱出来了。 原本以为会有一大叠的，毕竟大晚上催债，不可能只要一点点钱。 然而，纪呈手里就拿了那么薄薄一叠，陆君先目测不超过三千。 纪呈走出来了，还在数，数得很费劲，一二三四小声嘀咕着。 陆君先哭笑不得，取了钱还不好好放着，在这门口数，无奈地拉着他赶紧先坐回了车里。 坐回了车里，被打断了的纪呈把钱理理整齐，从头开始数。 陆君先就那么坐在驾驶位上等着他数，数完，整整三千，不多不少。 “没少吧？” 纪呈点点头，陆君先便凑过去帮他把安全带系上，继续开车。 开了一会儿，纪呈忽然问：“剧组，包饭吗？” “包吃包住，放心吧。” 闻言，纪呈嗯了一声，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小叠钱，把最外面的几张红的拿了出来，其它零钱又塞回口袋里。 陆君先余光都能看到，三张，加入了刚才那三十张里。 这大晚上的，怎么就让人看着这么心酸呢…… “跟你要了多少钱？你卡里没了？”陆君先看不下去了，柔声询问。 “卡里都取出来了。” 纪呈坦诚地说着，再次给了陆君先一个暴击，更加心酸了。 “讨债的吗？你还欠多少钱？” 纪呈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道：“我小姨夫，过几天我外婆七十大寿要大办，他知道我找到工作了，问我能不能再还上一点。” “你欠你小姨家的钱？还有欠别人家的吗？” “没了，妈妈生病，我爸到处借钱，欠了很多，后来妈妈还是没了，爸爸没日没夜赚钱还钱，出了事故，事故赔偿金把外面的债都还了，现在就剩小姨家的。姨夫希望我直接住他们家，把房子卖了，把钱还给他们，我不肯，钱我可以努力赚了还，那是我的家，不能卖。” 纪呈淡淡地说着，手上却一直在颠来倒去地数那三十三张票子，仿佛在掩饰着内心的情绪。 陆君先第一次听纪呈说那么多话，听上去像是平平淡淡毫无情绪的叙述，但是听得人心里很不好受。 “嗯，我们不卖。”陆君先柔声说着，伸手给了纪呈一个温柔的摸摸头。 那不是一个房子，是纪呈仅存的家，仅存的回忆父母的地方。 纪呈头上一重，心里却一轻，手指微颤，耳朵开始红。 “你现在还欠他们多少钱？” “十一万三千，我打工每个月都会还一点。” 对一个大四生来说，这个数字的确并不小，陆君先越来越能理解纪呈为什么这么节约，为什么找那么多兼职。 “那你学校的学费呢？打工能赚那么多？” “学费有贫困补助，我还有奖学金，国家的校内的，都有。” 陆君先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给了个摸摸头，笑道：“真棒！还是个学霸！” 被表扬了，心里的苦闷都没了，纪呈耳朵通红，捏着钱地手微微颤抖，矜持地看向车外，保持淡定。 陆君先看他又变成了那个会红耳朵抖抖手的纪呈，笑了笑，靠边停下了车。 “把银行卡给我。” 纪呈一愣，却乖乖地把卡交了出去。 陆君先拿出手机，从自己的卡里，转了十一万三千到纪呈的卡里。 纪呈一惊，皱眉把卡拿了回来，冷漠地道：“我不要你的钱。” 陆君先轻笑，“怎么是我的钱了，我只是提前转一笔片酬给你，你先把债还清了，才能安安心心跟我拍戏，不是吗？” 纪呈看看银行卡，又看了看陆君先，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将要有20万的人来着，虽然钱还没来。 “我还没拍。” “你跟我签了合同了，还能不拍？” “不会。” “那不就结了，这钱迟早是你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但纪呈也知道，陆君先是真的在帮他，捏着银行卡点了点头，心头莫名甜滋滋的。 “你真的很好，和我想的一样。”纪呈看着窗外，嘀嘀咕咕。 陆君先没听清，重新启动车子，笑道：“你就直接把卡给了，以后再办一张新的属于自己的卡，你会有新的人生的纪呈，时光会眷顾你。” “嗯。” 纪呈应了，他想起，在他最无助的那几年，他总是翻开陆君先写的书，书里会告诉他：时光总是眷顾人类的，带走伤痛，留下希望，人生没有真正的绝境。 书没有骗他。 陆君先也没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