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相信才看见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七十八、相信才看见众人瞩目下,欧阳戎沉默了会儿,转身走去,推开大门。 他走出门去, 站在长廊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取出一方手帕。 花厅内的谢令姜、离闲一家人、郭遇、蒙守光见状,都一脸好奇。 他们看见长廊上的俊朗青年仰头望天,朝前方空气,伸出手掌。 手里抓着一方有些湿漉的淡粉手帕。 手帕在夜风中微微飘扬。 欧阳戎目光思索。 “檀郎在做什么?” 离闲率先忍不住问。 欧阳戎头不回说:“走倒是能走,是西风。” “西风?” “这……” 众人哑然,谢令姜、离裹儿二女脸色若有所思。 蒙守光皱眉,不禁问: “阁下,这东风西风的,是有什么区别吗。” 欧阳戎回过头,看了看今夜前来的蒙守光和郭遇,一本正经说: “可火烧赤壁。” “……”蒙守光二人。 欧阳戎脸色犹豫了下,朝离闲、离大郎认真道: “若要出逃…… “洪州在西边,定是西奔去找洪州蔡勤,再南下,寻桂州李正炎。 “水路最便,陆路吃亏,且路上封锁关卡太多,浔阳渡又在江州大堂手里,不缺快船,追兵必走水路。 “咱们必须抢先乘船西逃,我有江州长史印章,抢在追兵前面,打个时间差,可一路畅通无阻离开江州,进洪州境内,那时才算相对安全。” 欧阳戎眼睛盯着面前愕然的离闲父子,一波冷静推衍后,顿了顿,他抿了下嘴: “万一江州大堂的追兵反应快,紧随而至…… “西风虽是逆风,但追兵亦是逆风追击,在龙城抄柳家时,偶得焚天蛟油的配方,来江州后,我略备了点焚天蛟油。 “此蛟油遇水难溶,漂浮水面,点燃此油,借助西风,可烧毁追击船,暂隔追兵,争取逃跑时间。” 众人听完,有些目瞪口呆。 好家伙,大伙刚商量着要跑路,你就已经谋略一套一套的了,一点也不像刚刚还犹豫不决之人该有的样子。 这一种天生适合当反贼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你小子刚刚要不是装的,那就铁定是谋反的人才了。 现在专业对口了属实是…… 吐槽归吐槽。 但是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看见长廊上长身而立、不紧不慢开口谋划的檀郎,谢令姜与离闲一家,心里是既无语,又……安定。 像是重新找到主心骨一样。 离大郎语气复杂问: “檀郎什么时候准备的焚天蛟油?” “前些日子,在西门外的双峰尖督造东林大佛的时候,突发奇想,随手备的,安放在双峰尖刚开凿的新渡口。” 欧阳戎低头,自嘲一笑: “本来准备作为后手,帮助江州大堂,在紧要关头对付洪州来敌,却没想到,现在可能要提前用到,还是……反过来对付曾经的友军。” 众人脸色复杂。 离裹儿突然问: “浔阳渡那边有宵禁,辰初二刻前没法登船,欧阳良翰,你有门路?” “浔阳渡那边,涉及军需运输,王冷然把守严密。” 欧阳戎摇摇头,平静道: “咱们不走浔阳渡,先夜出西城门,去往双峰尖的新渡口上船,那儿有些备船,我最近常去那里,有些准备。 “另外焚天蛟油也在那儿。 “双峰尖位于浔阳渡上游,新开凿的支流连通浔阳江,洒下焚天蛟油,顺江水流下,可以暂时阻断浔阳江,防止浔阳渡的追兵。” “厉害。” 离裹儿眼眸一亮,微微颔首,又立马问道: “一起出城是否安全,咱们人多,如果只有阿父和阿兄,一两个人,可令谢家jiejie携带翻墙,人多的话,城头有夜防……” 欧阳戎立马道: “可走西城门,今夜守官乃是一位陈姓参军,正巧曾是我部下,他这一班到明早的辰初二刻才换防,另外……” 他脸色犹豫了下,自袖中默默取出一枚森冷的金属令牌: “若是遇到巡守的折冲府士卒,可以试试此令牌,万一是他麾下兵卒……” 欧阳戎话说到一半停住,不再多言。 除了外来的郭遇、蒙守光一脸迷糊,离裹儿、谢令姜、离闲等人纷纷秒懂,默契点头。 特别是浔阳王离闲,面色嘘唏。 没想到此前顺手推舟帮忙、为哗变戍卒上书说情一事,交好了秦恒。 也算善恶有报,才在今夜有可能的危急关头得助。 离裹儿秀眉凝聚,查漏补缺,又问: “听说江州大堂在锁江楼与回龙矶间,有铁链横江……” “用焚天蛟油烧断,岸边铁锥这几日还未放下,江面可过。” 欧阳戎垂目说:“实在不行,可出剑。” 他话说的模棱两可,郭遇、蒙守光二人闻言,以为是作为儒家翻书人的谢令姜出剑断锁链,倒也不算意外。 然而离裹儿、离闲、离大郎等人却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谢令姜怀捧一只寻常琴盒,亦是朝大师兄点头。 离裹儿长吁一口气,朝欧阳戎重重颔首: “此路可通,我无问题了。” 谢令姜目光灼灼问: “所以,大师兄决定好了吗?” 欧阳戎看了看她,环视一圈左右,欲言又止,旁边传来的离闲赞叹声: “幸亏有良翰在,没想到檀郎连退路都早早安排好了,还是檀郎熟悉浔阳城,考虑到位,不然咱们匆匆出城西逃,说不得挫折横生,随时落网……” 郭遇也是心服口服,抱拳拱手: “今夜算是见识到了,逻思缜密,环环相扣,阁下大才也。” 静静等待主公决断的蒙守光,也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位深得主公信赖的年轻人,目中缓缓浮现尊重之色。 此刻,面对四周投来的一道道敬佩目光。 欧阳戎皱眉摆手: “只是运气好罢了,恰逢陈参军今夜守西城头,双峰间那边又归我管理……” 讲到这儿,他突然不再说话。 离闲、离裹儿、郭遇、蒙守光等人也发现了欧阳戎的异常, 只见,他低头好像思索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像是出神。 “大师兄?” 谢令姜小心翼翼问:“伱怎么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离大郎看了眼窗外夜色,脸色忧虑: “已经五更天,快拂晓天亮了,女官妙真她们明日上午就到,王冷然定然严密封城,到那时就真难跑了。” 蒙守光闷声补充: “卫女帝派来密送毒酒、监督赐死的宫廷女官,炼气修为定然不低,按照以往规格,不少于一位彩裳女官,说不定会有深红六品。” 卫氏女帝身旁的彩裳女官有八位,个个都不好惹,妙真便是其中之一。 不乏深红色灵气的六品练气士。 眼下浔阳王府修为最高的练气士是谢令姜,七品翻书人。 秘密拥有执剑人绝脉的欧阳戎,九品大圆满,加上一口鼎剑,可以近似视为七品战力,当然,若是功德紫雾不缺,能更高些…… 然而六品练气士的实力,看一看当初受大女君剑伤、跌至六品的丘神机就可知道了。 需要欧阳戎、谢令姜合力,外加一口鼎剑,另外再不讲武德的去骗、去偷袭…… 更别提,还有折冲府的五百精锐将士辅助封锁,欧阳戎、谢令姜就算能飞,也带不上所有人。 听闻这个消息,众人坐立不安,离裹儿深呼吸一口气: “要走的话,得各自回去准备下,有些重要之物需要带上,对了,欧阳良翰,还有槐叶巷的女眷也得与咱们一起走,又得耗些时间…… “时间不多了,得立马决断。” 韦眉长叹了声,朝欧阳戎柔声劝说: “檀郎贤侄,伯母知道你舍不得现在的局面,舍不得大伙此前努力白白浪费,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了,再往前点就能回京…… “可是,你听伯母一句过来人的劝,人更重要,若是命都没了,荣华富贵还有什么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以前那么凶险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只要七郎、扶苏、裹儿,还有贤侄、贤侄女,咱们都好好的,再难的日子都能过的有滋有味。 “去李正炎那边仰人鼻息,当吉祥物又怎样,总好过相王现在被囚禁的处境,欸,只要咱们能好好的就行,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离裹儿、离大郎、谢令姜等人动容。 “眉娘。”离闲动情喊道。 老夫老妻,二人紧紧拥抱。 面对他们的劝说催促,欧阳戎依旧不语。 今夜的巧合稍多,心中总觉得不安。 他不是一个迷信直觉的人,但又是一个偏执狂,相信理性的判断。 此前,在对大周局势仔细刨析,又对女帝卫昭的心思摸索掌握后,所进行的多次精准预判,便是基于此点。 所以,虽然欧阳戎与那位远在洛阳的大周天子没见过几次面,但他仍旧自信,判断未错。
对于未来。 大多数人是看见,才相信。 然而,他是相信,才看见。 今夜的所有纠结,也来源于此。 欧阳戎相信的,与他看见的,发生了冲突。 欧阳戎遽然抬头。 “等等。” “再等等。”他说。 欧阳戎朝满脸疑惑的众人道: “再等一会儿,我还有一个重要消息渠道,需要再打探一下,不过,也不耽误咱们夜奔出城。” 说完,欧阳戎立刻转首,吩咐谢令姜: “小师妹,你立马走一趟星子坊,去贞光街看一眼那处墙头,另外,顺路去找下燕六郎,告诉他十万火急,立马去槐叶巷宅子通知婶娘她们收拾准备……” “是。” 欧阳戎一番布置,谢令姜螓首轻点,抿口热茶,准备出门。 欧阳戎朝她伸手。 谢令姜默契递还了琴盒,身影离去。 欧阳戎抱着琴盒,站起身,朝郭遇、蒙守光道: “二位喝茶稍等片刻,我与王爷去准备一下。” “好。”郭遇、蒙守义严肃点头。 少倾,众人离开了花厅。 欧阳戎先是让离闲、离大郎、韦眉三人,回去准备需要带走的重要印章宝物。 然后,转头看了一眼离裹儿,继续朝前走去。 梅花妆小公主收到眼神,默默跟上了他。 欧阳戎与离裹儿。 一前一后,默契走向聚贤园内某间被封锁的会客厅。 见到了已经等待多日的王俊之。 “公主殿下,欧阳长史,你们想通了?” 王俊之低头,用手帕仔细擦拭月光长剑的寒冷锋刃,就像强迫症发作一样,将这柄有可能是他自裁的剑,擦拭的干干净净。 欧阳戎不答,独自坐下,琴盒膝前横。 王俊之看了一眼门外:“刚刚外面什么动静,有外人来了?” 欧阳戎默默看着他,离裹儿却忽然开口: “没错,是洛阳线人来报,因为李正炎的事,圣人软禁了相王,又赐下两杯毒酒,命令女官送来给浔阳王与世子,女官使者……三日后抵达。” 她悲色告诉。 期间,欧阳戎的眼睛直直盯着王俊之。 他看见了王俊之脸上愣了一下的细微神情,语气中难掩惊讶欣喜: “好好好,在下此前说什么来着,卫帝老迈昏庸,听信卫氏jian王的谗言,就算没有李公大义起事,同样会走到这一步的。 “小公主殿下,欧阳长史,你们早就该看清形势才对,哈哈哈……虎毒尚不食子,卫帝可笑可笑,真是昏庸无道!” 冷笑说完,他迫不及待问: “所以你们过来,是考虑清楚了?虽然还剩三天时间,但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小心王冷然提前得知消息封城戒备……” 王俊之脸上难掩笑意,还关心提醒起了欧阳戎与离裹儿。 离裹儿不答,转头看向欧阳戎, 后者忽然起身,不再理会王俊之,离开了‘’会客厅。 王俊之一怔:“二位怎么不说话……” 欧阳戎与离裹儿丢下了他,走了大门。 “不像演的。” 深夜长廊上,离裹儿轻声道。 欧阳戎轻轻点头,替她补充一句: “只说明,不像是李正炎那边诡计。” “那你是怀疑卫氏,还是说……” 离裹儿抿了下红唇: “连皇叔也疑。那枚和田玉牌是皇叔的,做不得假,其实起初我也疑过,但是众所周知,皇叔与卫氏势不两立。” 她闭目,长叹一口气: “阿母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欧阳戎目不斜视,怀抱琴盒前进: “我谁都怀疑,除了自己。” 离裹儿忍不住侧目: “离天亮只剩半个时辰了……” “再等一等小师妹。” 欧阳戎语气无比认真: “最后一次,再求证一次。” 二人返回,离闲、离大郎等人也相续准备完毕,再次齐聚花厅。 少顷,小师妹匆匆返回,带来了贞光街那边的消息: “大师兄,墙头没变,依旧摆放一盆海棠花。” 欧阳戎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