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只是,皇帝已离开,连一个轻微的停顿都无。 秦婉卿瞪大眼睛,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胸口,喉间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一条被打了七寸的蛇,一张脸呈出青白之色。 她伸着手要去抓什么,在半空中乱舞,暗红的丹蔻和手背暴起的青筋相衬,竟是十分阴戾。 这整个寿宴都不太平,姜太后的样子已然心力交瘁,却还是不得不疲惫的皱眉,吩咐身边的宫人,让他们再把太医请进来。 看着秦婉卿的样子,太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虽不像郁暖方才那样,一下便人事不省,但是捂着胸口的样子何其相似。 方才一阵仓促狼藉之下,太后也并未来得及查明郁暖昏倒的缘由,但看秦婉卿如此,心下却有了些许猜测。 不管是甚么由头,肯定同她脱不开关系。 忽然,秦婉卿胸口起伏,呕出一大口鲜血,从下巴粘稠流下。她被扶着平躺下来,宫人忙给她擦拭,而太医提着箱子进来为她诊断。 诊完马不停蹄地开了药,又拿温静镇定的药丸给她含在舌下,才来予太后禀报。 “秦大小姐的病,乃是寒毒所致,寻常女子体内,皆少不了些许寒毒,只依着秦姑娘的脉案……却似是刻意大剂量服用的,并添了几味损伤心脉的剧毒,其目色微黄,唇色发紫,眼下青黑,应当是规律服用了多时。” 损伤心脉的剧毒。 太后慢慢闭上眼,掷地有声,冷冷道:“把她关押起来,待后再审。” 姜氏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疯狂恶毒的人和事,早就没了好奇和感叹之心。 可是秦婉卿给自己服剧毒,还是那副边笑边扭曲的模样,实在有些煞人。 她还没见过这样疯狂阴毒的女人。 幸而,郁暖的身子在很早之前,便已慢慢温养起来,不然遇到今日之事,恐怕在劫难逃。 到底她天生便脆弱得很,心脉不必损伤,便已然亏空得厉害,怎么经得住这般毒物? 秦家那位,本来还是健全的身子,如今用了毒,都成了那副样子,更遑论是郁暖了。 实在叫人揪心的很。 秦婉卿闻言,憔悴的眼睛微亮起来,挣扎着推开宫人,弯曲着腹部起身,抽搐了身子一点点撑着案,支起上半身。 她喘息着问道:“那么,陛下,陛下会来审我吗……他会吗?他会来看我吗?” 她问的毫不顾忌,沙哑妩媚的嗓音,极是大胆,一点也不在意殿中女人们的眼神。 那些愚蠢的女人,从来都只知道服从礼教,却不知礼教束缚之外的,才是貌美女人们的宝地。 只要她想争取,即便让自己粉身碎骨,遍体鳞伤,凭着她与生俱来的满身媚意,那个人,一定会看到她的。 她愿意为他,抛去所有,即便把骨头全钉起来,被做成只有眼珠子会动的傀儡,那也无所谓,只要被他看着,她就心满意足。 他不是,喜欢柔弱的,带着心疾的女人吗? 他不是,看着郁暖生病的样子,眼神都会变柔吗? 他不是,看见郁暖心绞痛,甚至会把她一把打横抱在怀里吗? 她秦婉卿也能。 她从来都不比郁暖差什么。 生而健全的话,毁掉那些,毁掉健康的身体,毁掉生机勃勃的心脏,毁掉新鲜的血液,应该,就可以了吧? 至于郁暖,秦婉卿只恨自己加的剂量不够多。 要是能让她一下就死掉该多好,一个将死的女人,苟延残喘活那么久,已然是上天的恩赐了,凭什么,她的哥哥,还有她喜欢的男人,都全心全意怜惜郁暖呢? 她有什么好的? 论恶毒,她们可是不相上下呢,谁又比谁高一等呢? 她相信,那位尊贵男人,与她是相似的。 他们从来都缺乏同情心,没有怜悯的善意,更没有不舍之情,只会疯狂的,把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即便掌骨被刺透,碎裂成段,血肉糜|烂模糊,血液滴在地上,绽成一朵朵红花。 那也是属于他们的东西,由不得旁人置喙。 而像她的那些裙下之臣们,或是郁暖这样,偶尔起了兴趣的玩物。 如果坏掉了,那就,把她的肢体剪烂,碾成破碎的瓷娃娃,化成齑粉,再像一文不名的垃圾一样丢掉,不就好了吗? 需要费神吗? 而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难以寻觅到同类。 所以,秦婉卿相信,若是他们看见了彼此的心,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精神相融的一对,他一定会乐意,纵容宠爱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只有她,才能与他一起,在浓浓的黑暗中相拥,缠绵不已。 现在出的这点丑算什么? 等她真正得到了那个男人,这些女人,包括姜太后,面对她都不得不服帖,而她能变回艳丽多姿的样子,继续蓄势待发。 她的目光带着饥渴,看着太后,苍白的面色有些难言的痴迷,仿佛透过高高在上的椅子,看见了甚么用尽全身骨血,也要为之拼搏的东西。 太后看了她小半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觉得,秦婉卿真的要看看脑子。 太后是一句都不想说了。 她只觉得,回答秦婉卿的问题的话,仿佛她自己的脑子都要坏掉了,还是不要了,这样一问一答下去,她好找块嫩豆腐撞死算了,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宫人把秦氏女待下去。 秦婉卿见太后不答,心中仍有信心,由于服毒的原因,她浑身的肌肉皆时不时抽搐,如今只能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咯咯笑一声,便被宫人扶着下去了。 丝毫没有半点不适意。 一场寿宴,办成这幅样子,也算是前无古人。 不说太后累了,在座的所有人都累了。 这算甚么事儿啊? 皇家宴席,原本是最不会出差错的,样样皆能精细安排,宾客们个个循规蹈矩,太后娘娘虽不热络,却也从来不是个爱来事儿的,出席这一趟约莫甚么事儿都不会有。 然而,这场宴席简直,疯狂到极点,从精神和视觉上双重冲击。 真不是丁点儿吓人,可惜对于爱好八卦的人来说,无疑还是有些失落的。 某些事体,事关皇帝,实在不敢胡乱宣扬出去,那可实在太过愚蠢了些,对于圣上来说,不过是一桩虚无缥缈的风流韵事,可是对于她们而言,无疑却是灭顶之灾。 不过,秦婉卿的事倒是可以出去张张嘴,私下当点心论道论道,又不费事,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更何况,秦婉卿之后,当众问的那句陛下会不会来看我……可真是,惊呆了一众人。 陛下可是一点没管她,径直出了慈寿宫,这算甚么? 不说身为一个女子,要不要矜持,可倒贴也要有个限度。 只怕秦姑娘自己当局者迷了。 太后寿宴的事,暂且如此。 郁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过了两日。 她不晓得自己这两日到底是怎么过的,只觉浑身乏力,筋骨都像是散开了一般,一点儿也使不上力道,没有丁点食欲,更疲惫的厉害。 心口处还隐隐作疼,不过好在,并没有似那日一般,疼得像是被人拿着刀,一下下剜下层层心肉了。 她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抚过心口,中衣的褶皱也被缓缓抚平。 郁暖还是叹了口气。 即便过了那一劫,她的心疾仍似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便回坠落下来。 她不怎么记得那日发生的事了。 仿佛除了自己昏倒之前的剧痛,旁的印象皆是极模糊,耳旁的声音纷纷扰扰,古怪离奇。 似乎,有甚么重要的事发生了,但是一晃神的功夫,怎么用劲也想不起。 只那种痛苦的感觉,太过于强烈辛辣,夺去了她所有的记忆和感官,身体都一直替她记着,想忘也忘不了。 她缓缓从大床上下来,却发现外头还有层层纱帘,随着微风飘动,她却觉有些无力,走不了几步,便觉想喘息,捂着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外间有宫人鱼贯而入对她行礼,又轻柔服侍她洗漱,却并不言语。 没过多久,姜太后便带着宫人来了。 郁暖忙起身相迎,姜太后却止住她道:“快坐下罢,莫要累着自个儿。” 郁暖的嗓音有些哑了,只是轻声道:“先头,臣妇给您添麻烦了,求太后恕罪。” 她一字也没提起秦婉卿的事,太后也没提起。 郁暖便觉得,大约秦婉卿没事,也不曾受到甚么盘查和处罚。 太后不问不提,应该就是,揭过了。 毕竟是秦小姐,原著中不见得做的事儿就比这个和善,很正常了。 其实,太后不提,只是觉得不需要多说。 秦婉卿做出的那些事,自有报应,若郁暖不问,她何必言说。 皇帝虽在寿宴上不曾有应,却只是因为,他并不欲与秦氏女有言语上的瓜葛,有什么惩戒,行刑便是。 她敢做,便要承受十倍于此的惩罚,仅此而已。 崇北侯全府,一个都逃不掉。 而郁家这孩子,看上去懂的很多,长着张聪慧美貌的脸蛋,其实人有点懵懵的。 遇见许多事,她都爱捂着脑袋,只露出一捧毛茸茸的尾巴在外头拖着,就好像沾不到她身上了一般。 照太后的性子,断然不肯叫儿媳这般样。 看皇帝那般,定然会把她捧上皇后之位。 即便她不肯,却也没有用处,再是挣扎,也是徒劳无用,他的偏执和掌控欲只会更浓。 若她甚么事体都躲着,天真散漫又娇气,普通人家也就罢了,他们家有皇位要继承,自不可如此。 然而,她一蒙脑袋,陛下还要给她再盖一层,遮的严严实实,好叫她更清净安逸些,恨不能把她装进塔里,只给他看着便好。 干脆便懵懂的彻底些,对于皇帝来说,都无所谓。 太后就有点想叹气。 更何况,即便现下皇帝,还容她在外散漫天真着,其实,也和在宫中无异了。 再是看似自由,任她想去哪都成,实则也不过是,更广阔的一座奢华富丽的金笼。 所有人都能陪她玩耍,不动声色哄着她开心,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把她照顾的很好。 但却不准伤了她,更不能叫她为难。 那仿佛就是,给郁氏女的另一个游玩之处。 可惜,郁氏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小心垂眸,有些忐忑的,淡声问太后道:“先前,臣妇给您添了许多麻烦事儿,只怕再教您为难的,臣妇今儿个便好多了,已然能回府了......” 太后看出她眼中些微的忐忑,或许还带着点未知的惶恐。 恐怕郁氏也觉察出,皇宫里不适合她,更令她心悸,像是住着什么可怕的凶兽一般,让她心颤。 姜太后怜惜地轻抚郁暖的长发,和软道:“好,哀家等会子便命人,给你备车,你回府后记得好生休养。” 郁暖松了口气。 她真的累了,才不要和男主一起呆在宫里,回去应该就能放假了罢。 可能好几个月见不到他了。 有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