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内情?”云浔从他们格外凝重的表情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个他自己都不怎么信的说法,好似并不是全然荒唐。 蒲叶不耐烦地憋了他一眼,好歹还是说了两句解释了一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云浔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头一次垮得如此有喜感。 他大概是觉得蒲叶不太靠谱,转头看了眼顾昀析和余瑶,发现两人同样眉头紧锁,神色冷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邪魔?”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知道的东西自然比别人多些,邪魔的名号,曾经令六界生灵闻风丧胆,各族各派损失惨重。 远古时期,还是以先天神灵带头,大能们纷纷响应,大家同心协力,拧成一股绳,这才将邪魔荡灭,堪堪险胜。 余瑶没料到天族的行动居然如此迅速,这样一来,他们偷溜出去解决天族大本营的想法就落了水,施行不了。 “你潜入主峰时,可有感应到陌生的气息?”照这个情况,邪魔是肯定跟着潜入古镜了,天族这招,真是够狠。 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一网打尽。 云浔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声音温和:“有,不少。” 余瑶对他道:“你再仔细回忆回忆,好好想想,给一个大概的数字。” 云浔低眉,沉思良久,而后慎重地伸出了五指。 余瑶心一紧:“五十?” “不。”云浔摇头:“近五百。” 余瑶和蒲叶都愣了一下。 就连顾昀析,也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情。 “但是我说的五百,并不全部是那些的东西。天族人中,不俗的气息确实多了不少,生面孔我也窥见了几个,只是又有消息说,天族和几个隐世世家联了手,这场行动,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人为蓄意放出来干扰视线的。你们若是早跟我说了这个情况,我怕也不敢那么贸然闯进去。”云浔摊了摊手掌,问:“你们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主要现在我们不知道那些邪魔到底有多少,这才是最令人不安和棘手的。”余瑶用指尖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又说出了另一个猜想:“现在想想,当初天族联合锦鲤族来与我们硬碰硬,是早早的就算好了一切。他们带上锦鲤族,知道能引来天道插手,所以不怕回不去,用族人生祭凝成弑神阵,也是真的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计划失败后,天君看似狂怒,实则并没有彻底丧失理智和清醒,他甚至有条不紊地部署了接下来的一步步棋,从神图现世到百花会上的刺杀,这是为什么呢?” 她的声音婉转,身上逸散出一股子清甜的莲香,被夜风送出些距离。 蒲叶和汾坷眼皮一跳,陷入了沉思。 琴灵手中的长鞭扫到了干柴枯枝,发出沙沙的拖动声响。 这样的寂静中,秋女将长发温柔地挽到耳后,声音悦耳:“因为从一开始,天君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能灭神最好,灭不了,也没什么损失。他发动那场战争,另一个目的,就是探出十三重天的真实战力。” 余瑶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脑子里乱得很,煮粥一样,太多的东西堆在一起,咕噜噜的冒泡泡,这导致她无法很快地拼凑出来完整的前因后果。 “宿宿说得对,而且这时候对上天族那些东西,我们的胜算并不大。”余瑶唇角往下压了压:“我们少了三个人,天族则多了数量不明的帮手。” 墨纶,伏辰和凌洵各自所管的区域都算不上太平,因而这次古境之行,并没有跟过来。 虽然也有夙湟、秋女、云浔等的加入,但若论总体战力,甚至还不如当初与天族开战的时候。 “要给他们传个信吗?”余瑶手掌上,凭空现出一块滢白的留音玉,她好看的眉尖蹙了蹙,巴掌大的小脸上,现出些许迟疑来。 “……让他们都来吧。” 火堆旁,也不知道是谁轻声叹了一口气,拿了主意:“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这个地方,夜长昼短,白天显得尤为珍贵。 此刻,天边渐渐亮出鱼肚白,又渲了些金色,温柔得一塌糊涂,远处山峦的雾气像是蒙着的一层细网,里面兜着清晨所有的清甜和神秘。 余瑶便拿出留音玉给伏辰几个大致地说了下情况。 余瑶思考问题的时候,并不安分,温热的指腹碾在顾昀析突出的手腕骨上,看久了天际的山峦,她动了动脖子,慢慢靠在顾昀析的肩膀上,然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析析,我不开心。”她很慢很认真地在他耳边抱怨,听起来十分孩子气:“我总觉得自己很倒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要砸到我身上,明明开心的事情就在眼前了,都还总是要出一些幺蛾子。” 顾昀析衣袖被清晨的凉风吹得荡动,他面容清隽,轮廓线条流畅,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懒洋洋什么事都不放心上的模样,他伸手,抚了抚余瑶满头柔顺的乌发,声音清冽:“为何总要想着保全他人?你落魄时,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还未听够?” 余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她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会,方道:“我没想过和他们计较。我们身在这个位置,天道偏爱,万物敬畏,便注定了身上的担子不轻,我还得了巨像神的传承,应了他的话,总要兑现。” “六界山河,千灯百户,皆为风景,我喜欢它们,爱惜它们,不想它们因为权欲和杀戮变得支离破碎,百无完好。” “这大概是我此生最高远的志向了。”余瑶身子往下一靠,直接枕在了他伸平的膝盖骨上,又觉得有些硌人,于是又往里靠了靠,她眼睫扇动几下,手指头抚上顾昀析眼角边那颗显眼的小痣,笑意十分温柔:“除了这个,剩下的愿望,都与你相关。” 顾昀析瞳色十分深邃,里头像是酿起了狂风暴雨,细看又是一派平静无波,他笑了一下,长眉入鬓,矜贵清俊。 “躺一会吧。”男人长指骨节分明,声线低沉:“你所求,皆能如愿。” “盛世清平与我,都是你的。” 余瑶眉目缓缓地弯成了月牙的弧度。 恰在这时,云浔来找他们。 余瑶才阖上的眼,又睁了开来。 “我早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从回来了,这个地方难找,顾昀析布置的结界又太强,我方才出手想将他带进来,结果还是被弹出去了。”云浔说着,难免看了顾昀析一眼。 顾昀析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手指头微动,结界就裂开了一道空间裂缝,一个身材微胖,长相平平的中年人便一步三回头,迟疑地挪了进来。 云浔朝他招手,让他过来。 “王二,说说外边的情况。”云浔看着他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装扮,挑了挑眉,问:“没被发现吧?” 说起这个,王二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额心的汗,他的脸垮下来,脖颈下堆出了一层肉,“公子,我瞧着,躲在这里挺安全的,咱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太可怕了。” 云浔捂了捂眼,照着他的头顶拍了一下,道:“说正事呢,瞎扯什么东西。” 看得出主仆两个感情不错。 王二捎了捎头,换了副严肃的面孔,一五一十地将见到的景象描绘出来:“天族像是疯了一样,小一些的门派和修为不高的闲散人,直接遭到了血洗,他们从外围,像割菜一样往禁地的方向推进,不管遇见什么人,什么世家,一言不合就是杀。” “古老的世家现在纷纷得到了消息,但他们派去天族谴责其行为的使者也被直接抹杀了,天族的人现在可嚣张,见谁不顺眼就是一刀一剑,现在外面人心惶惶,大家也没心思找机缘,皆是四处逃散,寻找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躲起来保命。” 说罢,他又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汗珠,道:“小人也遇到了一队天族的兵士,原本是回不来的,但好在有大人赐下的玉牌,编造了个借口,解释了好半晌,才堪堪脱身。” 听到这里,大家的脸色彻彻底底凝重下来。 事情已然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公子,外面实在太危险了,你要是出去,铁定会成为众矢之。我听说现在,天君和太子都在张榜,要压你回去受审。”王二十分担忧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 蒲叶有些稀罕地问神情不变的云浔:“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亲祖父和父亲这样恼你,连悬赏令都贴出来了?” 云浔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就是回去拿了点东西,留给他们也是白留,尽干些见不到光的苟且事。这么些年,别人骂天族的时候,可不就是得把我给捎上?白被骂了这么久,收点东西怎么了,我还嫌不够呢。” 眼见两人像是又要掐起来,余瑶有点头疼地插话:“天族主部,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 王二目光在她脸上落了好一会,现出些腼腆来,他有些拘束地回:“回小神女,天君的目标在禁地,应该是奔着神草去的,现在距离这儿有些路程,在东南方向,赶路的话,大概需要两天。” “他们在慢慢往古境深处逼进。” “绝大多数的世家贵族,门派散修,都在古境中深部的位置寻机缘,晃荡在外围的,要不就是实力确实不行,要么就是才进来,基本上被血洗得差不多了,也有很多人闻风而逃,不得不躲到古境深处里去。” 秋女叹了一声:“这么多人呐,情愿舍近求远跑到古境最里头,也不愿意退出那扇门,日后再寻机缘。” “一旦踏出焚元古境,入口即会在眼前消失,不得再入,直至万年之后,下一次开启。这么一算,他们的一生,又有几个万年可等待呢?”落渺像模像样地感慨了一句,扑棱着翅膀站回了扶桑的肩上,又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脸,恍若早先那场双方气得面红耳赤的争执没有发生过。 他们已经错过了那么久,比谁都懂得陪伴的难得,也不会将时间都浪费在遗憾和后悔上。 余瑶的手指头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转头去看顾昀析,发现男人的轮廓笼罩在晨曦的光晕中,敛了平素万事不过心的散漫样,他看了大家一眼,道:“三日后,等墨纶和凌洵进来,我会开启禁地,禁地深处,危险重重,我也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尽量聚在一起,别走散。” 余瑶的心咯噔一下。 避无可避。 果然到最后,还是要开禁地。 云浔诶了一声,问:“禁地开,是大家都能进去,还是说只有得你认可的能进?要是后者的话,能否将我母亲和凤族的随行长老也拉进去避避,我担心他们被天族清算。” 顾昀析点了一下头,眉头皱着,没有说话。 大家各想各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凝。 余瑶被顾昀析拉到一棵巨树跟前,还未出声询问,腰就被一双手禁锢住,背后抵着坚实的树身,男人清凉的唇紧跟着落下来,他像是有些烦躁,又很急切,动作跟往日不同,有些粗鲁。 最后停下来。 他带着些危险意味的声音响起,还透着些餍足过后的沙哑情欲:“等伏辰来了,你不准多看他。” 余瑶愣了一下,旋即,弯着眼笑了一声。 “就是为这个心情不好啊?”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掌,又觉得有些苦笑不得:“现在这个时候,解决天族和邪魔要紧,再说那桩事,我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吗?” 顾昀析亲了亲她的发顶,从胸腔里挤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嗯字来,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不是小气得让你不要看别人一眼。 我只是怕被人取代。 怕万一。 怕在以后悠久的岁月中,你守着盛世,身边站着别的男人。 然后,将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