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反水
长青观客房。 晓月拉扯着草木摇晃的残影,斑驳散落在窗纸上,细微的风夹着秋寒,钻过窗棂。 玄虚躺在临窗的床上,被月光照得脸色青白,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缭绕的黑气缠缚着他的手脚,者字拿着一块湿帕子,从玄虚的眉目擦下来,直到手掌。玄虚哪怕是昏迷不醒,也牢牢攥着奉阳观的看家宝贝定风波。 定风波被血染得暗红,凝出一层沉甸甸的润泽的光。 “也是个傻的。” 者字嗤笑一声,唇角牵起的弧度颇有些复杂。他在玄虚胳膊的麻筋上一敲,顺势掰开玄虚已经僵硬的手指,将定风波拿出来,擦玄虚的手。 毫无温度的掌中蓦然一烫。 者字浑身一僵,愕然看向手里的定风波。他怔了怔,突然手掌用力,竟一把将定风波捏碎了。 无关紧要的边角稀稀拉拉落下,只剩中间一小块。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吗?” 者字卷起定风波的碎片,又看了床上的玄虚一眼,脸上浮起似悲似喜的表情,黑气一冲,推门而出。 来到院内,者字看见顾惊寒和容斐房间还亮着灯火,便走过去叩了叩门。 开门的人是顾惊寒。 者字虽与他们二人相处不久,但也清楚,容斐是个标标准准的少爷秧子大懒蛋,能躺绝不站,顾惊寒惯着他,一般的事都是亲自动手。 这真的是一份太过令人羡慕的爱。但在此时,这份宠爱,让者字有了空子可钻。 “有事?”顾惊寒站在门前,没有半分要请者字进去的意思。 者字也不在意,头微偏:“有关这道观,出来说?” 顾惊寒神色寡淡,眼底闪过一丝暗色,略一迟疑,迈出门来,似不想让容斐知道者字将要谈的事,皱眉道:“往树下……” “好。” 者字应着一笑,身形却陡然一换,瞬息冲进卧房门口。 几乎同时,“嘭”地一声,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挡住,猛地弹了出来。 “啊!” 灼烫的烧痕烙在者字手臂上,撕下他的半边袖子。他身形一晃,踉跄站稳,神色阴鸷地看向门口。 容斐一身骑装整齐,肩上披着顾惊寒的道袍,出现在门内。他举着一盏油灯,照亮了门框靠里的隐秘位置,那里按照方位贴了四张符箓,符箓含着淡金色与浅红色,掺了顾惊寒肉身的精血。 者字扫了一眼那些符箓,忽然笑了:“看来你们是知道了。” 顾惊寒走到门前,神色不变,摇头道:“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者字看向顾惊寒。 顾惊寒语气清淡,却似乎淬着深秋蝉绝的漠寒:“列字醒了。他的执念是阻止云璋复活。” 容斐道:“列字的执念是阻止云璋复活,而者字的执念却是找到云璋的转世。这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愿望。你的云璋若是真有转世,那又何谈复活?按你的说法,他本来就活着。所以,你和列字之间,必定有一个人说了谎。” 他声音一顿,凝视着者字黑气四起,如业火缠身的模样,笑了笑:“比起你,还是列字更可信一点。” “原来是这样。” 者字恍然,笑了声,“这算是天有不测风云吧,只差一步,我便成功了,却没想到,亏在了这里。那个列字……是季存光?他也就这点出息了。” “不过,”者字摩挲着手里从定风波中取出的最后一片阴阳碟碎片,慢声道,“我对着封印血契许下的执念,确实是寻找云璋的转世。但这个执念……本身就不可能实现。” “你不相信血契。”顾惊寒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者字的心思。 或许当初被封进骨灰盒时,者字许下的执念确实是这个,但这只是个表面的执念。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从来没有告诉过血契,他不相信顾惊寒可以完成他的执念,他要自己完成他真正的执念。 “你跟我说相信?” 者字突然轻蔑一笑,眼神幽冷,沉着森然的恨意,“顾惊寒,顾天师,我凭什么相信你?当初若不是……若不是你们,我和云璋何至于如此?云璋让我相信你,不愿意我逆天改命复活他的残魂,他不恨你们,但我……从来不会相信我的仇人。” “执念?” 者字猛然转头盯住容斐,双眼泛起猩红,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什么执念……都是你造的孽!” 那目光犹如一根箭,陡然穿透容斐的胸腔,他一愣,只见者字话音未落,周身黑气凝成巨掌,轰然砸向门口,一击之下,光幕震动。 者字身形一闪,借此机会不顾灼烧反噬,强行探手抓向容斐,五指一张,手掌血肉脱落,化为白骨,凭空摄来了另外四块阴阳碟碎片。 “小心!” 顾惊寒出手阻挡,容斐回神,手一抬,符箓如剑雨射出。 者字猛然后退,周身黑气沸腾一般,推向四面,卷起狂风。 几道符箓瞬息而至,引雷劈开黑风,其内者字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娘的!让他跑了!” 容斐跑出门口,眉心紧皱,眼底犹残存些许恍惚。 顾惊寒仰头看了眼夜空,脸色微沉:“他去滦山了。滦山河底的阵法,吸取了长青山的生机与滦山的死气,在月圆之夜的子时造就阴阳转换之地。是他布下的,他要复活云璋。” “追吗?”容斐问。 顾惊寒摇了摇头,驱散院内黑气,道:“后天才是月圆之夜,到时再去。眼下便是去了,也找不到他。” 容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双灿然的桃花眼突然转向顾惊寒,唇瓣一动:“你说……者字的话什么意思?” 顾惊寒第一次从容斐的眼中看出一丝不安。 “若是我说,他只是为了扰乱我们,你不会信。”顾惊寒握住容斐的手腕,并不纤细,却很瘦,手指抚过腕内脆弱的脉络,穿入了容斐的指间。 十指相扣,如唇齿相依,似有难言的悸动蓦然蔓延。 容斐挑眉看向顾惊寒。 “不管什么秘密,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顾惊寒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平白低缓了许多,仿佛掺进了一丝稀罕的温柔质地,他顿了顿,突然张开手臂,说,“抱。” 容斐怔了下,然后一个起跳蹦到了顾惊寒身上,一边被冻得直哆嗦,一边搂紧了顾惊寒的肩背,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没出息道:“一个字……我都听硬了……你给我冰冰,消消肿……” 顾惊寒收拢手臂,抱着容少爷进屋,心知方才这件事算是糊弄过去了。但者字所说的话背后的含义,却无法不去探究。而且复活魂飞魄散之人……何止是逆天改命,只怕要生灵涂炭。 两人收拾准备睡下。 顾惊寒去看了眼玄虚,看人还活得好好的,没被者字掐死,便设下了一个小阵,以防者字再回来。 搞完这些,顾惊寒回房,便见容少爷已经抱着睡着了。 一身衣服脱了个干净,虚虚穿着顾惊寒的道袍,领口微散,露出大片光洁的后背,薄而有力的肌肉线条流畅。 顾惊寒在容斐的发顶轻轻一吻,给人盖好被子,把缩小的自己的肉身扶到枕头上,贴着容斐的鼻尖放好,靠坐在了床边,闭目养神。 接下来两天,玄虚醒了,但没人顾得上搭理他。 顾惊寒带着容斐临时抱佛脚,拼了命画符,恶补阵法。之前的普通桃木剑损毁不少,千年桃木心容斐没修为,又用不了,顾惊寒便从白繁折了两根树枝,做成木剑,教容斐几招剑法。 令人意外的,容少爷懒归懒,学起东西来却异常地快,给人一种这些东西本就存在他的身上,只是被重新挖掘出来的错觉。 “明天晚上,我也去。” 玄虚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坐都坐不稳,靠着桌子憔悴道,“真没想到那鬼是个奸的……定风波没了,我这条狗命抵给我师父他都不稀罕,怎么着也得弄回点边边角角来,证明我为斩妖除魔努力过……” 顾惊寒扶着容斐的手画符,头也不抬,淡淡道:“努力找死吗?” 玄虚脸色发绿,期期艾艾道:“死是死不了……那什么,顾老大,你看你们这符都画了两包袱了,再多也搁不下了,不然……小弟替你们分担点?” 嘴里不好意思地说着,手却已经摸了一大把符箓塞进了怀里。 容斐瞟他一眼,转了转手腕:“一张一百大洋。” 玄虚手有点软:“回去给回去给。” 顾惊寒抬眼,将一张定神符甩给玄虚,“拿着,你魂魄不稳,善用。” 玄虚美滋滋收了,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只是一说起魂魄不稳,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到,眼珠蒙着一层怅惘之色。 将玄虚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顾惊寒默不作声,继续指点容斐。 如此这般准备了两天,第三日入夜,三人出了长青观,直奔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