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曾想象过王启年家庭条件的结据,但没想到一名堂堂从六品的朝庭命官,家里居然会破落成这样。 进门两扇窗子上的窗纸早已烂成了碎纸,被几块又黑又脏,也不知道从哪件衣服上裁下来的破布给遮上了,权且挡些风,只是这样一来,即便是大白天,屋里都显得暗淡。屋子里堆了些陈旧的桌椅,左手一间是厨房,一口缺了一道大口子的铁锅架在几块砖头上面,锅内尚放着三个黑馒头,其中一只还啃了一半,想必正是王启年开门时咬着的那只。 客厅部位由于被两片木板隔成了三间,所以显得极陕窄,除了勉强摆下一张小圆桌和两张凳子之外,再难容其他物品。 王启年手忙脚乱地擦尽了其中一只板凳,放到许梁面前,尴尬地道:“家里头两三年没有女人收拾,太乱了些。大人快请坐。” 许梁忙道:“你别忙活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说着,许梁目光落到再里面一个隔间里,抬脚走进去,往里一看,不由呆了。 这间居然是书房,三排书架排成了U字型,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书籍。书架中间,是一张两尺来宽的老书桌。 王启︽年见许梁目光落到书桌上一部帐本上面,不由得老脸一红,尴尬地走过去,将那本帐本用一本书压着,朝许梁讪笑道:“下官闲来无事。读些书随手瞎写了些心得。” 许梁笑道:“是吗?听闻启年兄才华横溢,本官倒要见识一番。启年兄不介意我欣赏一下你的读书心得吧?” 王启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摆手讪笑道:“粗鄙之言,瞎想瞎写。不值得大人一看。” “哎,话不能这么说。”许梁笑道,“本官看看也无妨。” “这个……”王启年一脸为难的样子。 “怎么?”许梁惊疑地道:“莫非其中还有启年兄不足以为人道的东西?” 王启年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说着涨红了脸色,重重一跺脚,将那帐本样的东西呈到许梁面前,道:“既然许大人要看。那便看罢。” 许梁笑呵呵地接过,轻轻翻开一页,看了起来。 只一眼,许梁便愣住了。 王启年说了谎,这帐本上面根本就不是什么读书心得。只见上面第一行写着:崇祯二年三月,领俸银一两七钱,衙门累计拖欠俸银二十三两六钱。再往下看,便见上面写道:崇祯二年三月初十,给夫人送去一两整钱。供孩儿们吃用。三月二十四,身上钱银告罄,向仓大使借银七钱,欲下月归还…… 许梁看着。又快速地翻了几页,见上面记的都是这些东西。很显然,这是王启年日常开销用度的日记帐。 许梁感到鼻子一酸。再抬眼看向王启年时,王启年满脸羞愧。似一个珍藏了多年的密秘被人揭穿了一样,无地自容。他像个做尽了错事的孩子。头垂得极低,声若细蚊:“我……我给天下的读书人丢脸了……” 许梁差点掉下眼泪来。自这本帐本上,许梁看到了一个大明混得最惨的官员的cao守。尽管拮据,尽管落魄,甚至于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乞丐,但这位官员仍然恪守清廉,不贪不占,每月领回来一点点微薄的俸银,还要想着养育儿女。 许梁发誓,自穿越到大明朝以后,似王启年这样的官员,许梁仅见过两人,一个是王启年本人,另一个,便是黄道周。幸运的是,这两个人都让许梁遇上了。 许梁亲手扶着王启年,直直地看着他,摇头道:“不,启年兄,你做得很好。是朝庭愧对你了!” 王启年闻言浑身一颤,两眼泛起泪花,看着许梁,嘴唇哆嗦着。 许梁端端正正地朝王启年深深地揖了一礼,道:“启年兄,遇见你是我的荣幸。现在,我真诚地肯请你,随我前往汉中道衙门吧,我需要你。” 王启年听了,哆嗦的嘴唇终于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这一哭便再也支持不住了似的,浑身像是放尽了所有的力道,瘫坐在地面上,双手抱头,哭得稀里啦哗。 许梁静静地看着,等待着。铁头就站在许梁的身旁,见状想上前唤起王启年,被许梁拦住了。 “别打扰他,让他尽情地哭出来罢。”许梁摇头道。 于是,许梁和铁头便站在屋内,等着王启年痛快地哭完。 过一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王启年才渐渐止住哭声,起身,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朝许梁和铁头笑笑。 许梁放眼看看四周,朝王启年道:“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收拾收拾,现在就随我走罢。明日我们便起程前往汉中府。你的调任手续,我已给你办好了。” 王启年想了想,转身进了卧房里,收拾一阵,抱了个布包裹出来,朝许梁点点头道:“下官这里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这里还几件旧衣物,想来给孩子他娘送去,兴许能改做几件孩子们的衣裳。” 许梁点点头,道:“尊夫人还在老岳丈家里吧?走,我随你一道前去。” 王启年瞪大眼睛,道:“这,这如何使得?大人还是先回去,下官上岳丈家里交待娘子几句,便过去与大人汇合。” 许梁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我陪你一道前去。” 王启年见许梁坚持,便只得作罢。几人出了王启年的家,王启年将屋子上锁,便引着许梁和铁头朝岳丈家走去。 令许梁意外的是,王启年本人的家其实离着他岳丈家里并不远,也就隔了三条街的距离。 路上。许梁沉思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王启年道:“启年兄。老实说今日见了你家的状况,着实令人震憾。不过我记得你现在是从六品的官员。按理说一月的俸银不至于这么少吧?” 王启年听了,不好意思地挠头道:“不瞒大人,其实下官原本便是从六品的布使政司经历官,只是后来得罪的人太多了,便一步步被排挤到了如今仓副使的位置上。仓副使原本便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上面的大人们便只按仓副使的官职给下官发放俸银,唉,下官起初也去争了几次,都无果而终。后来也知道争也没有用,便也不想再争了。” “原来是这样。”许梁点头道。心中明白王启年的处境,一个将布政使司衙门的大小官员都得罪遍了的人,自然是争取不到什么的。 转眼便到了王启年岳丈家门口,看得出来,王启年岳丈周员外家道还是很好的,朱漆的大门,铜环铜锁,门口石阶两侧两头石狮子镇着宅门。 王启年停住脚。朝许梁拱手道:“大人,劳烦您就在这边小候片刻,下官去去就来。” 许梁见王启年眼里透着肯求之色,料想自己若跟过去。必有什么不便之处,便缓缓点头。 王启年便轻呼一口气,抱着手中那个大布包便往朱门走去。 许梁突然唤住他道:“哎。启年兄,你等等。” 王启年停住。转身诧意地看着许梁。 许梁上前,将手中三张一千两的足额银票拍到王启年手中。轻笑道:“你就要随本官走了,就这么空手上门,未免不美。” 王启年怔了怔,看清了手上银票的数量,像是被蜇了手一般,急忙推回到许梁手中,急切地道:“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下官跟着大人乃是心甘情愿,况且有朝庭的俸银养着,不需要……” 许梁暗骂,这人怎么跟黄道周一样死脑筋!重重地将银票塞回到王启年手中,认真地道:“启年兄,你听着,这些银算我先替朝庭支付给你的俸银,日后本官自会在你每月的俸银里面扣除的。现在你先拿着去给你家娘子送去,至少能给你家娘子和两个孩子改善生活。” 王启年听了,犹豫一阵,又推拖道:“那,那也用不着这么多……” 许梁听了,登时板起脸来,喝斥道:“王启年!既然你已调任我汉中道衙门,那我许梁便是你的上官,上官的话,便是命令,你想抗命不遵吗?” 王启年听了,怔了怔,重重地朝许梁深施一礼,转身大步朝朱门走去,手中三张银票抓得紧紧的。 许梁看见王启年拍开了那扇朱门,在门口与门子比划着解释了一通,终于进去了。 铁头说道:“少爷,其实方才你给他一千两便足够了。三千两,有些多了。” 许梁轻笑,道:“三千两银子便能买来一个人的感恩与忠心,我觉得挺值。” 两人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便见王启年出来,步履轻松,满面春风的样子。他来到许梁面前,端正了神色,朝许梁长揖到地,再直起身,感激万分地道:“大人,哦不,主公!从今往后,我王启年便视大人为我今生唯一的主公!大人对启年的恩情,下官永世不忘。” 许梁愣了愣,随即全身都被巨大的惊喜包围。王启年叫自己什么?主公!是主公,而不是大人!主公两字所代表的意义,非同,王启年已经决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许梁,对许梁已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忠诚。 许梁惊喜莫名,哈哈笑道扶起王启年,道:“启年兄……” “主公,”王启年认真地道:“请唤下官启年。启年兄三字,启年愧不敢受。” “呃……”许梁解释道:“其实我这人对自己人很随便的。” 王启年执着地道:“启年既已认您为主公,便绝不后悔,主公要再唤我为启年兄,启年唯有撞死在主公面前。” 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许梁暗骂道,不过,嘿嘿,我喜欢! 随后,王启年又重新以许梁仆人的身份与铁头重新见礼相认。王启年开始还执意要叫铁头为铁管家,后来还是许梁强势拍板,王启年年长,便直呼铁头本名,而铁头称王启年为王大哥或启年兄。 三人回到许梁的在西安府的宅子里,许梁将宅院的官家下人及随行的一百二十名青衣侍卫召集起来,介绍王启年给大家认识。 王启年很快便自觉地适应了许梁仆人的身份,开始打理起许梁前往汉中府的行装来。 有了王启年的加入,许梁到达汉中道衙门的路程便很顺利。 汉中府知府宋朝度将许梁一行人引到汉中城内与汉中府知府衙门相邻不远的一座破败的官衙门口,朝许梁尴尬地介绍道:“那个,参政大人,这便是汉中分守道衙门。” 许梁闻言抬头看着眼前这座汉中道衙门,不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指着这栋破败不堪的官衙,问汉中知府宋朝度道:“宋知府,你没弄错吧?这座破得像废弃的山神庙一般的宅子是汉中分守道衙门?!” 怨不得许梁震惊加怀疑。实在是因为眼前这座分守道衙门,其破败状况比之于王启年在西安府的家还不如。人家王启年的家虽然破败,好歹大门尚是完整的,只是上面的红漆快掉光了而已。 而眼前这座所谓的分守道衙门,两扇衙门烂得仅剩半边挂在门框上,风一吹便嘎吱嘎吱作响,门口的石狮也仅留下一只,气息奄奄地倒在石阶之下,另一只不知去向,石阶缝边青苔丛生,大门两侧的围墙半垮半倒,红墙上的朱漆斑驳得不成样子! 就连大门上的屋檐上的瓦片,都是零零碎碎,早已不具备遮风挡雨的基本功能。 不仅许梁震惊了,王启年,铁头以及那随行的一百二十名青衣卫,还有随行的十几名丫环下人也都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座破败得不成样子的汉中分守道衙门。 汉中知府宋朝度满头大汗,语气却很是无可奈何,朝许梁连连拱手,哭丧着脸解释道:“下官真不敢欺瞒大人,此处确实是汉中分守道衙门。大人您也知道,为官向来有不修衙的传统,况且咱们这汉中分守道,时设时不设,上一任分守道大人在的时候,还是天启二年时候的事了,近几年汉中府又一直不太平,去年还被乱军攻陷过,是以,这衙门才成了如今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