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小产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小声喊公主,她迷迷糊糊的醒了,觉得好像是裴炎的声音,但她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等着,等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确定的确是裴炎,就摸索着站起来朝他挥手。 落日余晖洒满天地,裴炎在一片金黄中看到她的脸,立刻松了口气,人还活着,他分开芦苇,朝她走过去。 意料之中的事情,步长悠知道裴炎一定会找来。 可也想过意外,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不过不可能的,他远在云中。 说来奇怪,她每次遇到危险,都是在跟他分开之后。 他说想跟她历风雨,却总在关键时刻不在。 她是不相信有天意这回事的,可有时候也会觉得这就是天意吧。 裴炎还没走过来,就见她肩上和胸前有血渍,眉头一皱,急步上前:“公主受伤了?” 步长悠低头看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血渍,大约是那个土霸王的,她正要解释,余光却瞥见不处的土丘后冒出了一个拿弓的人。她下意识想推开裴炎,不过这次没来得及,因为她还没挨到裴炎,那箭就已经穿透了裴炎的身体,箭头一直穿到了身前,直达她眼前。 与此同时,五十步开外的芦苇荡忽然动了起来,步长悠这才发现芦苇荡里压根就不只她一个人。 那伙人原来早就发现她了,只是没有动手。 裴炎没时间查看伤势,粗暴的将身上的箭的箭头折断,把箭□□。然后摸出自己的弓,架上箭,朝天射了一支响箭。箭离弦,发出尖锐的鸣响,这是召集自己人的信号。可这会儿他也没时间等,拉着步长悠往河流的方向跑,边跑边问她会不会水,步长悠说会。后面的那些人马上就包抄上来,裴炎顾不上了,拉着她一头扎入了河中,顺着河流往下游去。 箭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射向水中的俩人,可他俩已游出了一段距离,并未再中箭。 裴炎和步长悠虽然都未再中箭,可情况并好不到哪里去。裴炎那一剑正中要害,又侵入了十月的冰河水中,入水之后没多久就撑不住了。而步长悠呢,被冰冷的河水一激,腹部的绞痛更厉害了,她只觉得下身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很快也没了力气扑腾。 而在裴炎和步长悠入水之后,裴炎那支响箭终于将他的人招了过来,岸上那六个带面具人听到动静,一哄而散,钻进了芦苇荡中。 河流湍急,将裴炎和步长悠一路冲到下游。 下游两岸有好几个庄子,清晨出来打水的男人发现被冲到自家门口的步长悠,吓了一跳,赶紧喊自己媳妇出来,两人见人还没死透,就试着拍她背,想把她喝的水拍打出来,结果发现没用。 男人只好让自己媳妇压她胸部试试。 村子临水,孩子多,呛水的事时有发生,老人们说只要能把喝进去的水压出来,多半就得救了。不过这是对年轻夫妻,还没生养过,也没经历过,就胡乱压了几下,没想到真有效果,步长悠猛地咳了好几口水出来,呼吸瞬间就匀了。 夫妻俩心头一喜,但见她两眼昏茫,似乎又要昏过去,就赶紧拍她的脸,步长悠强撑着看了一眼夫妻俩,还是昏了过去。 俩人将步长悠抬到了床上,女人给步长悠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衣裳,男人将她放到板车上,推着送到了医馆。 步长悠浑身冰凉,像雪疙瘩一样,大夫望闻问切一番,止不住的摇头叹息道:“大人的命保住倒不难,只不过孩子没了。女子小产,本就忌生冷,她却泡了这么久的冷水,怕会留下病根子,以后有得受了。” 年轻的夫妻俩面面相觑起来。 大夫开了方子,抓了药,让医馆的学徒小豆子熬了一剂,喂步长悠服下。 男人回家做饭去,他媳妇留下来照顾步长悠。等饭做好后,男人就把饭送到了医馆。 刚吃过早膳,医馆又有村民抬着人上门,说也是从河边捡来的,这正是裴炎。 救步长悠和裴炎的这两家在一旁嘀咕,觉得他俩很有可能是一对。 大夫给裴炎清洗了伤口,又敷了药,包扎起来,之后让学徒去煎药。忙完这一切后,他出去跟大家说情况,女的醒过来没问题,男的得看天意。 两家人松了口气,醒一个也行,总算没白搭这一番力气。 晌午时分,步长悠吃了第二剂药,下午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觉得头疼得厉害,腹部也不舒服,她撑着床坐了起来。 是间干净亮堂的屋子,四面墙壁上悬着李时珍的画像和各色草药图。墙边摆着架子,架子里塞着厚厚书籍。屋子中间横七竖八的摆了几张竹床,她旁边的那张床上就躺着一个人。她仔细看了两眼,觉得是裴炎,就掀起被子下床去。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也换了,床下还摆着新鞋。 她俯身细看,果真是裴炎,只是见她双眼紧闭,很像死了过去,就伸手探他鼻息,虽然很弱,但有。她又掀起被子看,他上身没穿衣裳,全是绷带。 步长悠微微松了口气,想出去看看,只是身上力气不多,走路都需要扶着东西才不至于摔倒。 跟这间房子连在一起的是药堂,胡子花白的大夫正在药柜前配药,见她醒了,哟了一声,赶紧将她扶回去道:“姑娘身子弱,外面风又大,还是不出来的为好。” 步长悠扶着他老人家,有气无力道:“是您救了我们俩个么?” 老大夫笑道:“你是前头大牛家送过来的,那位壮士是褚大娘他们家送过来的。”顿了顿,问“姑娘现在觉得怎么样?” 步长悠道:“还好,就是头有些疼。” 老大夫道:“肚子呢,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步长悠其实有些诧异,她明明记得自己来了月信的,怎么感觉又没有了,是错觉?可肚子的确不舒服。 她没吭声。 大夫见她不吭声,就道:“头仨月胎像不稳,最容易小产,加上又受了凉,保不齐会落下病根子,万不可再大意了,一定要好好调养一番才行。” 步长悠茫然的看着他:“小产?” “对啊?”大夫道,“姑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怎么,自己不知道?” 步长悠摇了摇头。 大夫叹息起来:“你做娘的也太糊涂了,做娘的糊涂也就罢了,做爹的也糊涂,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怀着身子的人往冷水里跳,掉一个都是小事,倘若落下了病根子,怕是没机会怀第二个了……” 步长悠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去摸自己的肚子,那一路上的痛原来是因为他的缘故。 眼泪啪嗒从眼眶里落在另一只手背上,她看着那滴眼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她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现在没了,按说也不应该难过,可为什么会觉得难过。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她在这种难过里想起了一个人。她其实还没有参透做母亲的秘密,她不懂如何做一个母亲,也从未真心实意的想要一个孩子,只是因为他想要,他好像特别想要,她才会想生一个。她不懂做母亲,或许他懂如何做父亲,两个人有一个懂,那养起来就应该不会太费劲。她想给他一个惊喜,看他会如何开心。她有时会觉得他好像从没有真正开心过,不知道是不会还是没遇到过。她想既然他如此想要孩子,那孩子的到来应该会让他开心吧,没想到这机会就这么掉了。 老大夫见她默不作声,觉得自己的话太重,就解释了一番,说也没不孕那么严重,只是身子的事一定得重视起来,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好好养养身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步长悠没接这话,而是抬头向裴炎望去:“大夫,他的伤怎么样,严重吗?” 大夫走到裴炎床边,察看一番,发现他烧了起来,就唤了学徒打盆温水过来,又对步长悠道:“伤到了内脏,有些严重,而且还烧起来了,老朽说不好。不过他身板结实,熬几天,退了烧,应该能撑过来。” 步长悠倒真的不怎么担心,她也受过类似的伤,最开始也是发烧,她都熬过来了,他这个常年练武的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说话间,小豆子端了木盆过来,木盆上搭着一块布巾,大夫拿起布巾,沾了温水,又拧干叠好,放在他额头上。 步长悠想起什么,问:“大夫,我们是头一次到这来,不知这是何地,这距离琮安远吗?” “琮安?”大夫笑,“这儿是风桥村,离琮安得有五十多里地,怎么两位是城里的人?” 步长悠点头:“我们在城里做生意,得罪了几个人,被人追杀,掉进了河里,多亏遇到了大夫和几位好人,这才得以活了下来,这样大的恩德真不知道怎么相报才好。” 大夫摆摆手:“举手之劳,没姑娘说得那么严重,再说要谢你们也应该谢大牛和褚大娘,是他们将你们送来的。至于老朽,看病治人乃是份内之事,不用谢。” 晚些时候,救步长悠的那对年轻小夫妻过来了,步长悠身无分文,没什么可谢人家的,就将脖子的玉佛坠子解下来送给他们。小夫妻没什么见识,不知道这是好东西,步长悠怕这对小夫妻被人诓骗,就告诉他们,这东西拿到琮安城的当铺,低于八百两不要当,倘若他们有本事,要两千两也无妨。 小夫妻俩听到八百两已魂飞魄散,听到两千两就觉得这东西实在烫手,赶紧还给了她,说太贵重使不得。步长悠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东西不足挂齿,请他们务必手下。俩小夫妻简直是惶恐万分的将玉佛揣了起来。 临走时,步长悠一再嘱咐这对夫妻,倘若村里有外人打听他俩,无论是谁,都不要说他俩在这,因为那些人很可能是他们的仇人。 小夫妻收了玉佛,自然把事放心上,信心满满的打了包票,请她放心,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会说。 晚些时候,褚大娘一家子也来了,步长悠拔了裴炎头上的玉簪作为谢礼送给他们,同样嘱咐他们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和裴炎在这里。 最后步长悠拔了裴炎大拇指上的扳指给了医馆大夫,这枚扳指权当药费,请他不要束手束脚,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倘若不够,等床上那位公子醒了,必定还有厚报。大夫推脱了一阵,也就收下了。 晚上步长悠吃了药后,就喂裴炎喝药。喝药不用勺子,而是用竹管一口一口往里吹的,就这样喂,药汁还会从他嘴角流出来。一碗药喂完,他最多只喝了半碗,所以得接着喂第二碗。 晚上他还在烧,步长悠就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可她自己也极其虚弱,头疼虽已好些,腹部的阵痛却越来越厉害,疼起来几乎能把她疼哭。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疼得会哭出声来。这时候就会频繁的想起相城,想起他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骂他。都是这个贱人,临走时候还不安分,非塞进来一个孩子。要没这孩子,她掉水里顶多是受些寒,现在呢,孩子没了,还要落下一个腹痛的毛病。谁都没他会折腾人。 后半夜阵痛过去,她趴在裴炎的床边睡了过去。 朦胧中听到谁叫她,她就醒了。直起身子张望,灯火如豆,屋内一片寂静,裴炎就躺在她手边,依然昏迷不醒。她觉得可能是做梦,起身拿掉裴炎额头上的布巾,依然烧得厉害。木盆里的水已经凉了,她掂起炉子上的茶壶,添了热水进去,然后拧了布巾,重新给他搭上。 之后也睡不着了,就支着脑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