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真假
他笑了笑,很虚弱:“见笑倒是没有,就是稀奇,你看上去比你妹妹刚硬,没想到这么爱哭。” 她重新在月牙凳上坐下:“以前顶不爱哭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年眼泪突然多了起来,也挺烦自己这样,可是忍不住。” 他点点头:“心软的人比较容易流泪,也不是坏事。”这么说着就想起狼心狗肺的公主,她不怎么哭,印象里就掉过一次泪,还就掉了一滴。她的心很硬,他见过最硬的一颗心,怎么都捂不软的那种。 钟离清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将头枕到榻上,用自己的胳膊垫着,轻声道:“相宓跟我说了一些,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来你们若情投意合,我就死心了,我知道这事强求不来,可她既然对你没情意,那你还是把她忘了吧。” 没情意。忘了她。相城忽然觉得自己被狠狠抽了两鞭子。 是该忘了,想把她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她太让人疼了,他好累,他什么方法都用尽了,总也不能叫她爱他。如果他继续爱,爱而不得,还会发疯,不是捅死她,就是捅死裴炎。 生平头一次这么强烈的感到有心无力,无能为力,他索性放弃了,道:“是,你说得对,是该忘掉。” 钟离清听他这么说,拿起了他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低声安抚道:“没关系,忘不了就慢慢忘,总有一天会忘记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耐心。” 相城听她这么说,就去看她。五官很柔和的一个人,没公主惊艳,可足够温柔,足够体恤。他抬手去摸她的脸颊,一样的肤如凝脂。 她眼中还有他期待的深情。他想,他不跟自己作对了,他不要吃苦了,他由衷道:“你真美。” 她的眼睛亮起来,起身移到榻上,俯身过去亲他额上的朱砂,又来低眼看他:“那我就趁人之危了。” 见他只是看着她,并没有拒绝,就真的亲到了他嘴唇上。 步长悠看着他俩一步步发展,看她握他的手,亲他的额头,亲他的嘴唇,倘若他不是受了伤,她觉得她能看到更多。 她知道事情的走向,可一点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他就是这样的人,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将身边的每个人都哄得团团转。 她不是唯一一个,不是最后一个,只是其中一个。真心?不,他压根没有。一切只是他为人处世的手段。 那天他发疯,不过是长时间以来的爆发,他用尽手段,他觉得她没买账,恼羞成怒。 他习惯对一切装假,就像带了一幅面具,时间长了,面具长在了脸上,那面具成了他的新脸,他原本的已经面目全非。 只不过以前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现在眼见为实了。 步长悠没有打扰,顺着原路返回,走下曲桥。 相宓去而复返,正在柳树下和李玮说话,见到她回来,上下一打量,公主脸色可不怎么好,她嘴角浮出一点笑意:“好看吗?” 步长悠懒得搭理她,只对李玮道:“有劳了,多谢。”又对青檀道,“走吧。” 相宓见她不理自己,冷笑一声:“知道为什么叫你看吗?不要以为人心在你手中,你可以毫无顾忌的践踏,人心如水,你不好好对它,它很快就会——” “啪”的一声,步长悠抬手打了相宓一巴掌。 相宓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步长悠平心静气道:“这是上次二小姐推我下水的回敬,至于今天的教诲,心领,多谢。” 相家二小姐出了名的脾气暴烈,府里没几个人敢惹她,如今叫步长悠这么一打,冲上去就要撕她,李玮一把拖住:“二小姐有话好好说,叫其他人看见,惊动了相爷和长公主,那就收不了场了。” 相宓喝道:“狗奴才,不要命了,放手。” 李玮不敢放,对青檀道:“快,先带公主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步长悠没跟着走,因为话还没说完:“二小姐,下次教做人,记得教自己人,毕竟我践踏谁,那也是他自己愿意,别本末倒置了,告辞。” 青檀和步长悠走出去好远,李玮才将相宓放开,相宓回身就赏了李玮一巴掌,打得李玮嘴角出血,她骂道:“狗东西,平日对你好点,就不知天高地厚,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李玮噗通跪下:“二小姐,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没关系,干嘛要惹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子宝贝成什么样了,如今得罪了,她转头把气撒在公子身上,公子又得吃苦头。” “还有脸说你主子。”相宓犹不解气,“都是你主子惯的,叫她欺负到头上都不吭声,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爱怎么撒就怎么撒,我看她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说着气冲冲的走了。 李玮觉得相宓的话不对劲,等相宓走后,立刻到水榭去看。 水榭里静悄悄的,他透过窗子瞧见榻边有一白衣女子,她的头伏在公子膝上,公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她的发。 李玮彻底蒙圈了,怎么回事,他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回来就换天地了? 那女人是谁?怎么进来的?二小姐弄来的?公子变心了? 李玮立在窗边许久都不知道怎么办,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打扰他们。 步长悠回到洋槐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吃自己的饭,画自己的画,原以为念头都断干净了,只是晚上睡觉,还是不可避免的梦到了。 梦到他来了,就坐在书房的窗下,却不是这里的书房,好像是清平山的书房。她在案子后头画画,竟然还在画那幅《避暑图》,他不吭声,就坐在那里一直看她写写画画。 寺里响起上晚课的梆子声,她搁下笔,要走了,经过他时,他忽然拉住她,将她拽到了怀里,把脸埋在她肩窝里,问她白天的时候去相府做什么。她心里有好多恨,恨他身边为什么总有奇奇怪怪的女人冒出来。她知道的就很多,不知道还不知道有多少。可她不想说话,她不想告诉他,她想他了。 只是这些话她还没说呢,他就听到了,他搂紧她,在她耳边说爱她,比爱他姐姐要多,比爱画多,没人能排在她前面。 他抬起眼来,眼睛无辜,问她爱不爱他。她有些犹豫,不晓得什么样喜欢才算得上爱。他察觉到她在犹豫,眼睛立刻委屈起来,她有些受不了,不思考了,马上说爱他。他立刻又不委屈了,寻到她的嘴唇,亲起来。两人倒下去的时候,就在漫山遍野的蜀葵里。 步长悠醒来,还是夜里,明月当空,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半个房间都是月色。 她觉得自己身上全都是他的味道。 他真情所致也好,是手段也好,半真半假也好,都已经晚了,她对他有瘾了。 步长悠摸黑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夏天的凉茶都不是凉的,而是温的,她一口气喝下去,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过她想,戒起来应该不太难。就像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喜欢吃甜食,母亲告诫了她好多次,她总是忍不住。后来母亲真生气了,明令禁止她不许再吃任何吃含糖的东西,后来她就真的戒掉了。 戒瘾的最开始的确挺难受,不过捱过了那个阶段,就没什么所谓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她坐在台阶上,满院子竹声。 坐了一会儿,觉得地上太凉,就将躺椅搬了出来,搁在廊上,躺在那里摇着看星星。 青檀起夜,瞧见她躺在廊下,有些奇怪,如了厕,到廊下去,见她竟然没睡,问道:“公主怎么坐在这里,睡不着吗?” 步长悠抬起身子看了她一眼,道:“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青檀揉揉眼睛:“昨晚睡得早,这会儿倒是不困,公主要是不嫌,我陪公主待一会儿?” 步长悠没有吭声。 没吭声就是可以,青檀进房间拿了小竹凳,在她脚边坐下,两人都没说话。 不知道坐了多久,步长悠忽然问:“你说你之前有喜欢的人,可惜后来进了宫,缘分断了,那以后呢,有想过嫁人吗?” 青檀笑了,声音还有些哑:“进宫后就没想过婚配的事情了,那地方哪里容人想这个。不过好在跟着公主出来了,外头多少松快些,但婚配的事还是没想过。公主要修行就跟着公主修行,要云游就跟着公主云游。公主怎么都是需要人照顾的。” 步长悠问:“要是遇到有缘分的人呢?” 青檀笑:“缘分这东西说起来妙不可言,可正儿八经的摸不到够不着。” 步长悠道:“我觉得郑平挺好,举手投足,谈吐修养,不像个粗人。” 青檀一愣,道:“他就是一路人,公主怎么提起他了。” 步长悠道:“没事,就是瞎想,想到了。” 青檀没吭声。 步长悠又道:“上次说要看戏也没看成,咱们今天去吧,说不定还能在湖边遇到他。” 青檀又笑:“人家又不是本地人,来这无非寻亲或是访友,这会儿指不定都离开琮安了。” “你不信?”步长悠坐了起来,“那咱们打个赌。” 青檀对她的兴致勃勃有些不解:“萍水相逢,干嘛要赌能不能见到他,他有什么让公主稀罕的?” 步长悠摇摇头:“你不是说缘分难测吗,一面是萍水相逢,二 两面就是有缘千里来相逢了,谁知道呢。” 第二天两人果真去了金玉楼,在湖边溜达了几圈,还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不过没碰上那个郑平。 后来,主仆俩经常去金玉楼看戏,都没有遇到郑平。 青檀倒无所谓,一遇良人这事,她在话本里看过不少,也戏文中听过不少,不过多半都发生在王姬公主,君侯小姐,丞相千金身上,她至今还没见过哪个丫鬟侍女得遇良人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身份。 公主显得很失望,是对缘分的失望,说太不靠谱了。 青檀想,其实要是把公主和相公子写成一出戏,那一定能体现出缘分的妙不可言。只是他们的故事没有结尾,或许不能叫有缘分,只能叫有缘无分。 步长悠和青檀整日流连戏楼,一直没碰见郑平,不过倒是碰见了其他人。比如金玉楼的老熟客相城相公子。当然了,不只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