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听戏
穆太子将荷包递还:“楼上楼下相距甚远,姑娘一时看不清也在情理之中,不必过于自责。” “多谢公子体谅。”步长悠道,“听公子口音,好像不是鄢国人?” 穆太子道:“我等都是从谭国来的。” 步长悠假意道:“家母是祁人,公子的口音同她有些像,还以为公子世祁国旧人呢。” “哦?”穆太子笑了,“这倒是巧了,在下虽不是祁国旧人,但有一朋友,是祁国人,祁国灭后,他到了穆国,估计是被他影响了。” “原来如此。”步长悠不动声色道,“不知公子的这位朋友此次可有同行?倘若有这个荣幸,想与他相见,交流一番,聊慰母亲思念故土之心。” “他虽有同行,但今儿恰巧到别处去了,不在这儿,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顿了顿,“不过倘若姑娘有心,可以留下一个时间和地点,在下回去转告,想必他是极愿意赴约的。” “真的?”步长悠眼睛一亮。 穆太子一笑:“在下尽力而为。” 步长悠想了想,道:“那不如就约在茶楼里,明天上午或下午都成,看他方便。” 穆太子也点头:“成,那在下就先替他做主了,明天还这个点,叫他到茶楼里赴姑娘的约。” 步长悠纳了个礼,道:“多谢公子成全。” 穆太子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同他们一行人分别后,步长悠微微松了口气。 紫苏欢喜道:“公主,你真厉害,这样就打探到了。” 步长悠道:“别高兴的太早,还不一定是不是呢。” 紫苏却道:“肯定是,奴有预感,明儿来得一定是公主的哥哥。” 说着仨人回到二楼,喝了茶,吃了点心,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下楼来寻马夫,让他赶车到明德坊吃饺子去。 此时正是饭点,明德坊坐满了人,跑堂说楼下没坐了,二楼有雅间,问她们要不要上去。 紫苏诡秘一笑,问:“雅间是不是不用排大队?” 小二说那是当然:“一楼是大厨房,二楼是小厨房,二楼人少,几乎随叫随到。” 一楼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在说话,二楼相对安静了许多。跑堂将她们带到包间内,问她们点什么,紫苏让他推荐,因为她只记得这家的饺子,其他的菜式不记得,跑堂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 紫苏问步长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步长悠都行,让她做主。紫苏揣摩着步长悠的喜好,点了几道菜,最后说再来三碗酸汤牛肉水饺。 酸汤水饺是明德坊的招牌之一,尤其那个汤,老够味了,吃了一次,绝对想吃第二次。 水饺上后,紫苏让步长悠先尝,步长悠就夹了一个,口感是还不错。紫苏又让她喝口汤,步长悠依言喝了一口,是酸爽够味。紫苏便笑了,说公主喜欢就好。 虽然喜欢,但步长悠并没有多食,只用了四个就罢了。这是祁夫人的教育,再喜欢也不能多食,要她学会克制。紫苏见她不吃,就将她的碗移过去,吭哧吭哧的代劳了。 紫苏吃饭很香,一碗白米粥都能吃出满汉全席的快乐。接触的时间越久,步长悠越喜欢她,她觉得紫苏和裴蓁是一类人,心大不挑,怎么看都喜庆,怎么养都能养活。 在明德坊用完午膳后,紫苏又撺掇步长悠去百全街,说那卖东西的多,既然出来了,就应该多采购点,省得回去发现缺东少西的,日子过得苦巴巴。 百全街是步长悠头次出宫时最想去的地方,可惜被一出戏绊住了脚,没成行,现在觉得去逛逛也未尝不可,就点头应了。 到了百全街后,步长悠发现以前从民俗书里看到的大部分东西,都能在这儿找到,她还发现了一家特别小巧的文玩店。店铺虽小,可里头的玩意却很精致,笔架、笔洗、砚滴、水呈、臂搁、镇纸、印盒、印章等等,最让她惊喜的是有小核雕。 小时候,祁夫人收走了她捡得核雕,又没补偿她,她一直耿耿于怀,见到有现成的,简直爱不释手。她挑来捡去,买了三个。后又瞧上店里的镇纸和笔洗,也统统买了。步长悠还给那位未见面的不知是不是她哥哥的人,买了一个见面礼。 逛完百全街,她们坐马车出城,快到城门时,青檀打起自己这侧的车帘,朝外看。 紫苏问她看什么,她说看看人在不在。 紫苏知道她说得是谁,也来了兴趣,打起另一侧的车帘。 青檀没看到,紫苏看到了,那人甲胄在身,手执长矛,就立在城门口。紫苏诶诶两声,招呼步长悠和青檀。步长悠应声往外看,马车正好掠过,她只看到那笔直的身影,苍翠松柏般。 次日,她们又进城来,直接到了茶楼。 茶楼刚开张,还没多少客人,她仨上二楼,还坐在昨儿的位置,点了茶和点心。 茶楼人多了后,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开始了一天的营业。不过今儿没讲文庄公主偷情,也没讲裴炎退婚,而是延伸出去,讲了鄢国历史上的另外一位公主。 仨人边听边聊边注意对面悬泉官驿的动静。悬泉官驿里有驻守的官员,来来往往,每次有人出来,紫苏必定要站到窗边去看看。快到午时时,悬泉官驿里出来一个穿青衣的公子,径直过马路,进了茶楼。仨人都觉得是他,于是派紫苏下楼去迎,这一问,果然是来赴约的。 步长悠瞧见紫苏带着人出现在楼梯口,便站了起来。 紫苏将他引到桌前,他弯腰揖礼,自报家门,称湘阳人士祁周,又问她如何称呼? 步长悠请他落座,坐下后,没说话,开始打量他。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文士打扮,一派温和。 祁周见她不说话只是看自己,便出声打断了,问:“姑娘,怎么了?” 步长悠将桌上一个精致的方盒推到他跟前:“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祁周温和的笑了:“姑娘客气,在下听子恒说,姑娘的母亲原是祁国人,思乡之情无法纾解。在下离乡时,带了一捧故土,今日有缘,转赠姑娘,请姑娘转交,以慰夫人思乡之情吧。”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绣袋。绣袋上绣着一枝兰花,清新雅致。 步长悠双手接过来,道了一句谢。 祁周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步长悠将袋子握在手中,道:“姓步,步长悠。” 祁周犹疑道:“步是鄢国的国姓,姑娘是......” “公主,三公主,我母亲是祁夫人。”步长悠接住了他的话。 明言怔了一下,好半晌反应过来,不无感慨的叹了句:“刚才在下还纳闷,怎么会这么巧,姑娘眉眼跟她像。” 步长悠直接道:“你长得更像。” 他笑了:“我看不出来像不像,但小时候大家说,我的鼻子和眼睛长得像母亲,下巴长得像父亲。” 他说了这句话后,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但却又不觉得尴尬。 他们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只是他早几年,她晚几年。他的处境,他的辛苦,她虽未经历,可能想象到,那该是一段辗转流亡的生活,总是不太容易。而关于她,他到城里后,多少也听到了一些。不知真假,总不是什么好的人生。可此刻他们坐在这里,却默契的什么都没问。不用问,因为要问的太多,索性不问。知道这是亲人,知道对方的存在,就足够熨帖劳累疲惫的心了。 步长悠没坐多久,起身告辞。 他将她送到楼下,俩人站在路边道别。这是一条宽街,街上人流如织。他们知道,自此一别,兄妹也会像道上擦肩而过的人一样,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他们各自道珍重,就此别过。 人海茫茫,能够相见,已是缘分,没挽留的必要。只是分别之后,心头仍怅惘。 青檀和紫苏陪步长悠在长街上走。她不说话,她俩也不敢说话。后来路过一个食坊,紫苏揉着肚子说好饿,拉着步长悠进去吃饭,这才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用了饭食后,步长悠心头的怅惘才淡了一些。 结了账,走到外头,青檀问她是不是想回去了,步长悠摇摇头,问她想到哪逛一逛,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紫苏见她没主意,就跟青檀商量,领步长悠到她们家去看看。步长悠一听这个,来了点兴致。仨人买了一些礼物,就过去了。 青檀和紫苏的家在薛家巷,尽头老宅就是。紫苏说,他们的父母健在时,一家人其乐融融,感觉挺好。可父母去世后,一切就都变了。哥嫂明面上虽没为难过,可行为举止中露出一点嫌弃,也够她们俩人生气了。若不是青檀有主意,两人指不定被嫁给谁家的憨包当媳妇去了,哪里会有现在的自在日子。 虽然忿忿不平,可马车到了宅子门口,两人还是紧张,毕竟俩人进宫后,就没会过亲。 两人原是狠了心的,各自过各自的,不再见面了,可如今想起来,觉得以前那些鸡毛零碎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就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深仇大恨了? 两人整整衣裳,紫苏上前去拍门,才拍了两下,门自动划开了一个口子。 门是虚掩的,紫苏将门缝推大一些,迈过门槛,走进去。 进去之后,顿住了步子。 锅碗瓢盆摔得到处都是,衣裳鞋袜满地飞,像刚经历过什么大劫难一样,而她们的嫂子秦氏正披头散发的坐在枯石榴树底下,她的一双儿女偎在她左右。 秦氏听到门口有动静,猛地抬头来看,见是她们俩,又惊又喜。 紫苏丢下手里的东西,忙跑过去,见她一脸乌青,问这是怎么了。 秦氏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一直忍着,听她这么一问,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青檀赶紧上前把俩孩子领到屋里,把给他们买的礼物拿出来,让姐弟俩在屋里玩。 紫苏见秦氏这么哭,猜出了一点,大约是受哥哥的气了。她也没忙着劝,而是先让她哭。 青檀从灶房找了几个杌子,拿出来,让大家坐下,之后又回堂屋,掂了茶壶,到了几杯茶。 茶是凉的,白开水,让了步长悠,步长悠摇头说不喝,她又递给了秦氏,秦氏哭得嘶声力竭,这会儿正渴着,接了碗,一饮而尽,青檀又给她添了,她又喝喝干净了,这才逐渐平静下来,抽噎着跟姐俩讲自己这几年的遭遇。 薛家的香料生意并不大,一家半大不小的铺子,在甜水街。虽然不大,但养活这一家四口是绰绰有余的。紫苏和青檀的父母生前给姐俩攒了一笔嫁妆,后来姐俩进宫,这嫁妆就留给了哥嫂。说是留,其实不留她俩也要不回来。这笔钱财彻底归给哥嫂后,哥嫂就寻思着把小铺子换成大店,开在了百全街。店子移到百全街后,生意陡然好了很多。等攒了一些钱后,他们在甜水街开了第二家店。夫妻俩一人守一个店,生意都不错,还招了伙计。后来哥哥为了寻找客源,就经常出入九巷。九巷之中,百家青|楼伎馆,无论是雅是俗,都需要用香。最主要的是里头进出的权贵多。若是搭上那么一两家,人家抬手施舍一点,就够他们两家店吃一整年的白饭了。结果哥哥是权贵没搭上,自己倒先折在了温柔乡里。他在燕春楼养了一个相好,为了讨相好的欢心,大把大把的往里扔钱。秦氏的意思是,哪个猫儿不沾腥,你嫖一下也就完了,结果还没完没了。而且这燕春楼是九巷里顶有名的一家妓|院,平时招待的都是有身份的客人,里头的姑娘们见过世面,哪里看得上他,他除了砸钱,也没别的办法。这都大半年了,两家店子挣得钱,还不够填他嫖人家姑娘的窟窿呢。秦氏尾随他去过几次,还闹了,结果没啥用,他照去不误。今天呢,他又找借口出去,秦氏拦着不让,他恼羞成怒,还打起人来了。 说完这些话,秦氏又开始哭。边哭边说要不是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早不跟他过了。又拉着两姐妹的手,让她俩劝劝那不着调的哥哥,就算不为她着想,也该他们老薛家的后代着想。 说到这,秦氏才想起来问姐俩怎么出宫来了。青檀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就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问完这个后,秦氏又拉了手,一叠声的叫妹妹:“妹妹,你们是见过世面的人,就帮帮嫂子,劝劝你们的哥哥,否则日子真没办法过了。” 正说着,两孩子从房里出来,就站在门槛那,是俩特别乖的孩子,不说话,也不缠人,只是看着。 秦氏见俩孩子出来,拿衣裳擦了擦眼泪。青檀朝他们招手,他们就跑了过来。却没跑到青檀身边,而是偎在母亲身侧,怯生生的看着这仨陌生人。秦氏推搡着两孩子到青檀和紫苏身边来,说快叫姑姑,两孩子却死活不过去。 步长悠自从到院子里后就一直没说话,秦氏这会平静下来,才有空打量她,问:“这位是?” 青檀说一块当差的,跟着过来看看。 宫廷对民间太遥远,秦氏也不懂什么,姐俩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紫苏把搁着脚边的礼物提起来,堆在秦氏脚边,说她们姐俩虽宫里当场,挣得不多,但也不能空手回来,这点东西希望嫂子不嫌弃。 俩妹子是宫里头的人,今时不同往日了,而且还指望着她俩去把自己丈夫从燕春楼拽回来好好过日子呢,秦氏哪里敢,忙起身接了。又一拍脑子,说只顾着自己委屈,倒忘了招呼妹妹们,问饿不饿,吃饭了吗?都说吃过了。秦氏说别在院子了,院里风大,到里头去吧,给她们泡点好茶尝一尝。 青檀拦住,说就是回来看看,不能久待,马上得走了。 秦氏一听她们要走,有些着急。说她们的哥哥虽不着调,好歹是亲人,见一面再走吧。可又为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然后扯着嗓子叫了好几声刘妈。 刘妈是薛家的佣人,什么都干。照顾孩子、做饭、洗衣裳等等。这会儿正在房后拾掇菜地呢。听见主母叫,赶紧用灶裙擦了擦手,从后头出来。 秦氏把孩子交给刘妈,什么都没说,就自己回房了。 紫苏说,八成是给她们拿什么好东西去了,让她们带走的。她觉得还挺受用,还是有家人好。结果秦氏出来,人倒是收拾好了,但是手上啥也没拿,只道:“走吧,我领你们去瞧瞧他去。” 紫苏有些惊恐,“去哪里?” 秦氏道:“燕春楼,俩妹妹回来了,我看他还有脸没脸留在那跟人鬼混。” 青檀慌忙拦住,说:“好嫂子,家丑不外扬,你这是何必,叫他下不来台,以后更不着家。” 秦氏又红了眼圈:“妹妹,按说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嫂子不该把你们拖进来,可嫂子实在没办法了,你们就帮帮嫂子,把他弄回来,只要他回来,我就继续跟他过,否则我只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可这俩孩子这么小,没有爹,得受多少罪?我实在不忍心。” 青檀和紫苏看着满院狼藉和嫂子脸上的青痕,也觉得心酸。青檀温声安慰道:“嫂子就别去了,我和紫苏悄悄去看看,家里的事还是家里解决,没白的叫街坊邻居笑话。” 步长悠和青檀紫苏出了门,上了马车。嫂子一再叮嘱,一定把他拔回来,青檀摆摆手,让她回去。 车夫听说她们要去燕春楼,就笑说,女客进燕春楼,一看就是去砸场子的,肯定不会让她们进的。 紫苏和青檀犯难了,问那怎么办。车夫让她们借两身男装穿上,兴许就能进去了,但又说别太寒酸,太寒酸的,怕是也不让进。 紫苏和青檀又犯难了,往哪找不寒酸的男装去。步长悠问车夫,附近有卖衣裳的店子吗,车夫说有,就赶着马车带她们去了。 成衣店现成的衣裳,都不合她们的身,不过事急从权,只能先将就着穿。仨人拣了三套差不多的,换上之后,又拆了发髻,将青丝挽成髻,簪在头顶。 紫苏和青檀在市井长大,知道九巷是男人消遣的场所,却从未踏入,更别说步长悠了。步长悠头次知道九巷还是前不久裴蓁无意间提及的,所以仨人都很新奇。原以为是顶热闹,顶繁华的地方,直到马车拐进燕春楼所在的百花巷,才发现很冷清,根本看不到什么人。 车夫说白天冷清,晚上热闹。 燕春楼门口站了俩迎门的,见马车停下,本该趋前迎一迎,可瞧见不是什么好马车,就懒得动弹。 紫苏青檀和步长悠从车厢中下来,见衣着还行,就立刻堆起满脸笑,问:“公子看着面生,头次来?”青檀点头,头次来。另外一个拉长声朝里头叫了句有新客。 负责接客的蓝三娘应声出来,看见她仨唇红齿白的,哟了一句,问:“三位公子看着面生,打哪来?” 青檀说本地人。 蓝三娘声音娇软:“三位公子是想看乐舞,还是想吟诗作画?咱们楼里的姑娘来自天南海北,会什么的都有,保管叫公子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步长悠没听懂,好奇问:“什么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蓝三娘嗔了她一眼:“公子别不信,咱们燕春楼的姑娘,别的不敢说,手艺在九巷里绝对拔尖,找不出第二家来。那腰肢软的您魂飞魄散,那嗓子润的您心神荡漾,保管叫您来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 青檀顺着道:“听说有位九姑娘,唱得一首好曲。”回头看紫苏和步长悠,“我们是慕名而来,不知她有没有空?” “哟。”蓝三娘一脸遗憾,“这倒真是不巧,九姑娘今儿出堂差,怕不能陪几位公子。”眼波转起来,“楼里会唱的不止九姑娘,缇星姑娘那一口嗓子,也能酥到您骨子里去,不如叫她出来?” 青檀拧眉头,道:“出堂差?” “嗨。”蓝三娘,见她不懂,解释道,“就是跟人出去了,不在楼里。” 青檀问:“去哪了?” 来者是客,蓝三娘见她有兴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道:“金玉楼最近刚从沛国买回来一个戏班子,咱们九姑娘是沛国人,薛大爷请她看戏去了。” 青檀一听“薛大爷”仨字,立刻确定的确是她的哥哥,没多做停留,掉头走了。 金玉楼也在九巷里,不过不跟燕春楼在一个巷子里,金玉楼在果子街。 果子街的戏园子比较多,白天较其他地方热闹。马车一拐入果子街,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进到园子里头,看到那座雕梁画栋的彩楼,正儿八经的金碧辉煌,真正的楼如其名。 紫苏不无感慨:“听说宫里头都从这请过戏班子,太后还赏过他们一套点翠的头面,怪不得,真真气派。” 进到里头,两层。楼下大堂摆着几十张桌椅,能容纳一、二百人,这会儿已坐了七七八八。二楼是一圈雅座,戏台左右两侧分别有屏风隔成的四个雅间,中间那两个最邻近戏台,是所谓的官座,豪客们聚集的地儿。官座之外,还有其他座位,依据离戏台远近,分出不同的价位来。 青檀说是来找人的,问薛大爷是不是在二楼。青檀的哥哥没坐官座的本事,但咬一咬牙,能上二楼找个角落坐着。小厮说是,薛大爷在楼上。但却不让他们上去,说戏正开着呢,楼上坐得又都是有身份的人物,怕打扰了贵客们看戏的兴致,如果有什么事,他可以递个话。 步长悠抬眼瞅一圈楼上,问薛大爷在哪,小厮指着左侧离戏台最远的那个座,说那呢。步长悠指着右侧正对的座,说我们那去,让紫苏掏钱。小厮这才知道这仨不显山不露水的比薛大爷出手阔绰多了,忙弯了腰,一路请上去。 坐下后,小厮问喝茶还是喝酒,吃什么小食,步长悠点了几个,小厮就下楼去了。 青檀和紫苏坐下之后,虎视眈眈的盯着对面的哥哥。她们哥哥薛川穹正跟相好互相喂食呢,别提多腻歪了。 紫苏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蹭地站起来,青檀让她好好说话,别扰了别人看戏,紫苏就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薛川穹正张口等着九姑娘喂花生的,紫苏掐着腰,往桌角一站,薛川穹抬眼往回一看,一个脸熟的小白脸,再一想,满脸惊喜的站了起来:“哟,紫苏,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出来的?” 紫苏看了一眼九姑娘,长得倒还行,不过也就那样,她不屑道:“你别管我怎么出来的,这是谁?” 薛川穹道:“这位是九姑娘,哥哥的老主顾。” “老主顾?”紫苏冷笑,“嫂子知道这位老主顾吗?” 薛川穹一听这话,就知道里头有猫腻,立刻拉下脸来嘲讽道:“我知道你进了宫,见了大世面,有出息了,人大心大,不把哥哥放在眼里,当着外人的面,就训起哥哥来了。” 他倒打一耙,紫苏有些恼:“你别跟我横,我知道你不怕我,青檀就在对面,有本事你去刺她。” 这下把薛川穹给吓的一个哆嗦。青檀从不像紫苏这样说他,可薛川穹就是莫名的怕她。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啊,梗着头道:“青檀能跟你一样不懂礼数?她一向尊我这个哥哥。” “好啊好啊。”紫苏道,“那走,咱们兄妹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叙叙旧去。” 薛川穹虽有些怯青檀,可毕竟很多年没见了,兄妹一起长大,虽然后来闹掰了,但情谊还在,他弯下身跟九姑娘说过去看看,九姑娘点点头,他就跟着紫苏过去了。 青檀见薛川穹走过来,早早的站了起来。步长悠坐着没动,薛川穹见坐主位的这位一脸贵气,怕是宫里头的主子,有些不敢说话。青檀见哥哥一脸惶恐的瞟步长悠,就道:“这是跟我们在一处当差的,哥哥不用怕。” 她这么一说,薛川穹就松了口气,正要坐下,青檀止住他,道:“哥哥,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下去说。”弯腰跟步长悠说让她先看会儿戏,她跟紫苏去去就回。 步长悠拦住了,让他们在这说,她正觉得闷,要出去走走。青檀不放心,让紫苏陪着,步长悠说不用。 身后就是楼梯口,她沿着木楼梯,一阶一阶的下。刚下了没几阶,戏楼的老板迎着三、五个谈笑风生的人到了楼梯口。 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楼梯有好几处,这一处不是主楼梯,很窄。倘若一上一下,两人就得擦肩。 打首的一男一女,两身皆白,一对璧人似的,男的刚抬了一只脚迈台阶,发现有人,就顿住了步子。 步长悠也顿住了步子。 老板见上下僵住了,噔噔噔几步上去,看步长悠的打扮,也非什么富贵之人,就压低声儿对步长悠道:“客官,那里头一位是丞相的公子,一位是廷尉大人的弟弟。”意思是,咱们惹不起,要委屈您让一让。 官大一级压死人,到哪都是这个生存规则。 不过步长悠不在这个体系中,所以她听了权当没听见,自顾自的下自己的楼梯。一直下到距离地面只剩三个阶时,才停下来。 白衣女子看了看身边这位公子的神情,公子的神情很微妙,像跟人认识似的,她疑惑道:“公子,熟人?” 他们后头的一个青年微微错了一点,也朝楼梯上看过去。 相城收了脚,风度翩翩的让到了一边去。 吓得心惊胆战的老板微微松了口气。 步长悠经过他们时道了句多谢。 相城回头瞧着那背影,后头的青年催促道:“发什么愣,走啊。” 相城收回自己的目光,抬脚往上迈,楼梯上了一半,忽又停下来,对一行的几个人道:“你们先上,我出去一会儿。”说着折了下去。 同行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瞧着他跟出去的背影,嘀咕道:“他今儿怎么了。” 大家摇头,表示不知,他们也没多想,一路上到了二楼。 步长悠出了楼。 金玉楼不是一座楼,而是金楼和玉楼的并称,挺气派的地儿。不过在步长悠眼里没什么感觉,因为只论她住的音书台,就比这地方大,并且要气派。 步长悠从金楼出来后,瞧见楼东边有片枯山水。白沙做水,水中铺着小片的绿草地,白石做山,山石之间有座矮木亭。她沿着白沙进亭子,沙路走起来沙沙作响,很曼妙的感觉。她正走得专心致志,耳边猛不丁来了一个声音:“公主。” 步长悠被吓了一跳,回头去瞧,是眉上有朱砂印的白衣公子。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步长悠总是先注意到他眉上的朱砂。那块朱砂并不大,跟她的小指甲盖一般大小,却非常能牵住人的注意力。可能是因为他太白了的缘故,导致这块朱砂明显到不能被人忽视。 他疑惑的瞧着她:“公主不是说要专心作画么,怎么出来了,画作完了?” 她说没有,就是出来看看。 相城看她脸上一堆麻子,心想她怎么老喜欢弄一堆麻子搁脸上,尤其鼻尖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擦。 原以为她要大喝放肆,她却没动,就让他擦。 好吧,擦麻子这件事会上瘾,擦了第一个就想擦第二个,擦了二个,就想擦第三个。 步长悠起先没阻止,看他到底要干嘛,结果他一直擦,大有不擦完不停下来的劲头,就道:“别擦了,给我留几个。” 他对上她的目光,目光真挚,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怏怏的把手撤了,怪问:“公主干吗这么斯文,臣有点不习惯。” 步长悠反问:“你为什么要擦我脸?” 他诚恳道:“不知道,就是想擦。” 步长悠也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斯文。” 他笑了,公主惯会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歪头去看步长悠的颈,半个多月过去了,自己咬得那个齿痕一点都没了。 他有些得意,伸颈让她看,她咬得那下却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瞧见没有,这是公主咬的,臣特意找医署的王医拿了药膏,天天抹,为得就是让它留下来,臣以后每次照镜子看到它,都能想到公主,这是公主留在臣身上的痕迹。” 步长悠伸手去摸,动作|爱怜,可神情认真:“你还要吗,我可以再咬一个。” 相城立刻把脸伸过去,道:“在臣嘴上咬一个吧,这样不用照镜子,臣低头就能看见它。” 步长悠不说话了,转身进了亭子里。 亭子里摆了棋盘,有半局残棋,也不知是谁下的,她坐下来,探着身子细细看,他在对面坐下,不依不饶道:“怎么,公主是不敢咬,还是不愿咬?” 步长悠不搭理他。 他继续道:“臣还是纳闷,恒渊到底有什么好,他们到都中再到太后寿诞,中间不过七、八日,公主就跟他搭上了,而臣呢,拖拖拉拉,这都快半年了,公主仍对臣爱答不理的。公主为了一个恒渊,搞得身败名裂,还被扔到佛寺,值得吗?” 步长悠直起身子,拧眉瞧着他:“你不说话会死吗?” 他有点委屈:“臣是真的好奇,非常好奇。” 步长悠直接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送我画呢?” 他理所当然道:“因为公主长得美,臣喜欢美的人,美的事物。” 步长悠点头,说她也是。 相城不同意:“臣没见过比公主更好看的人,可公主没见过比更恒渊更好看的人吗,臣就比恒渊长得好看,公主的未婚夫也比恒渊长得好看。” 步长悠直接道:“说谎。” 相城一愣:“臣句句都是实话,哪句话撒谎了?” 步长悠从棋罐里摸出一粒黑子下到棋盘上:“不是说全天下只有姐姐一个美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