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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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哥哥 穹苍说,范淮逃亡时给她打的电话,32秒里只说了两句话,剩余的时间都在互相沉默。 贺决云当时是有点怀疑的,觉得他们两个人总该交代些什么事才对。 可是当他自己面对这样的场景时,他就在想,他应该对范淮说些什么呢。 他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 安慰显得过于苍白,劝告显得过于虚伪。 而帮助? 那似乎太微薄了。 恐怕范淮也不知道,他打给穹苍是想要做些什么。 或许仅仅只是人在走投无路之下,渴求一个自己信任、崇拜的对象,能够给自己一点指引,一点希望。 然而在电话拨出之后,他突然发现,对面的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凡人。 于是他离开了。 被一个这样无助的人请求,却同样无能为力,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穹苍心里想必留下了一个难以消逝的困惑,盘旋在她心头,让她长久以来一直苦思不解,所以她才会参加三夭的【凶案现场解析】,寻找所谓的答案。 否则凭她那种怕麻烦的个性,单单是三夭冗杂繁复的心理审核程序,就足以让她却步。 这两句话当初困扰了穹苍,如今也困扰了贺决云。 贺决云按着耳边的通讯器,控制好语气,低沉说:“我找到宁婷婷的手机了。” 章务平正在听各地组员进行汇报,闻言快速回了一句:“里面有什么线索吗?” 周围有许多普通群众,店长也时不时将视线望他这边扫来。 贺决云拿着手机,先行走出店面,去了停在附近的警车里。 密闭的空间内,空气显得十分沉闷。 清明假期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处处透着压抑,虽然此时还是白天,却暗得似黄昏将夜。 贺决云扯了扯领口,将最上面的纽扣解开一颗,压下心头微微的抗拒,点开相册的图标。 一张张缩小的方正图片显示出来,贺决云任意选择了一张进行放大。 那些被打码修饰过的照片,同时出现在直播间的右侧。 宁婷婷的手机里一共存了三百多张照片,全部都是她对着自己身体的不同部位拍摄的。 乌青的手臂、带着针孔的皮肤、明显骨骼错位的手指、被抽打后浮肿的伤痕,甚至是扎着玻璃碎块外翻的血肉…… 有一些伤口颜色发黑,是明显的陈年旧伤。 有一些还带着鲜血,是她刚受伤后用不大稳当的手艰难拍摄下来的。 那些伤势令人触目惊心,共同的特点是都不在脸上。 一张张照片,分别拍摄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清楚记录了她这些年忍受的非人折磨,拼凑成她完全不正常的婚姻生活。 从最早的时间开始推断,到目前为止,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两年多的跨度,几乎是从她结婚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贺决云翻到一半的时候没有继续了,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退出去不少。 他们实在不忍心看这样的画面,哪怕这些图片在三夭界面的显示中,没有过于血腥的细节,只有一行文字描述。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跟君子不君子没有关系,哪怕只是普通的人,也不愿意这样凌虐一个脆弱的人,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妻子。 贺决云的手指往上滑,后面还有几段视频。 从封面的角度来看,应该是从盆栽的叶片下面偷拍的。 贺决云紧了紧手指,做好心理准备,才打开视频。 不出意外,里面是一段残忍直观的家暴视频。 因为角度问题,它没有拍到宁婷婷,只拍到了对方丈夫侧立的身影。 宁婷婷此时应该已经被打趴在了地上,背景音回响着她苦苦的哀求声。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喉咙里溢出,夹着沙哑颤抖的啜泣。 那些卑微脆弱的恳求,被她丈夫口齿不清的唾骂所覆盖。 “你个贱货!” “你哥是个杀人犯懂不懂,你要不要点廉耻? 你今天跑出去跟人说什么?” “让你不要出门你为什么要出门? 让别人认出你该怎么办? 你是想害死我啊? 你不安分,老子教你安分!” “我出去找女人怎么了? 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从里到外都是个脏东西,没有我,你一天安生日子也过不了!” “吼我!我叫你吼我!我打死你!艹!” “……” 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彻底激发出贺决云心底的暴虐,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进去将里面的男人狠狠按下,让对方跪在地上,也深刻感受一次被人欺凌血流满地的痛苦。 他深深呼吸,又沉沉吐出。 拳头落在肉身上的闷响一直在车厢里回荡,到后面宁婷婷已经没了意识,可对方还是没有停手。 等终于发现妻子被殴打至晕厥,这个男人也不见心疼,只不尽兴地朝人“呸”了一声。 这一幕简直恨得人咬牙切齿,所有的反派都不及他面目可憎。 这段视频漫长又煎熬,每一帧都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毒。 贺决云没有去点击停止,而是一直等着它走到进度条的终点。 因为视频里的人,承受着比他更为痛苦的人生,这就是宁婷婷的真实人生,它应该为人所知。 这段视频播放结束之后,贺决云闭上眼睛,抬手按住自己的鼻根。 这些都是宁婷婷留下的家暴记录。 她从一开始就在搜集证据,然而最后始终没有向法院提起申诉。 一个常年被家暴的女人,想要离开自己强势的丈夫,有时候真的缺乏勇气,那不是责骂她两句懦弱就可以解决的。 何况宁婷婷的家庭背景并不“干净”,她在一个自卑又扭曲的环境中长大,从来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去反抗不公的待遇,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寻求社会的善意。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追溯? 也许是社会的规则,也许是旁人的冷漠,也许是她人生的不幸,而责任最大的,必然应该是那个暴戾残忍、表里不一的男人。 可惜对于善良的人,他们总是喜欢先从自己的身上寻找错误,一步步逼迫着自己,直到不堪忍受,走上最糟糕的道路。 · 视频的冲击力比图片或简单的语言要直白得多,这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几乎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他们虽然有宁婷婷被家暴的心理准备,可在看见视频的这一刻,情绪才真正地爆发出来。 直播间评论区从最开始的忿忿,到后来的沉默,再到后面充斥着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狂怒。 “我艹特么的狗男人!【看,你妈飞了呢】” “我还同情过这个人。 【再见】我当初是瞎了眼,浪费我感情。” “【网页链接】媒体给这位‘友善斯文精英男’做的采访报道。 ‘只因为某次应酬醉酒与妻子发生冲突而被记恨’,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还要不要脸了?” “死者为尊,但是对不起,这个前提是人。 这个东西真是死得太妙了。” “我好恶心,我要吐出来了。 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 “……要不就别追了吧? 让宁冬冬走吧。” · 贺决云的耳机里响起章务平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瞬间拉扯回来。 “喂? 小贺,你还在吗?” 贺决云抬起头,说:“在的。” “媒体那边又发新闻了,你看看能不能控制一下。” 章务平语气加快,显然很是心急,“你从宁婷婷的手机里找到有用的线索了吗? 宁冬冬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去找他妹妹? 媒体已经找到证人,可以证明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现在网上风向很乱,能稳最好是稳一下,我怕宁冬冬会受到影响。” 贺决云用平静的语气说:“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看看。 我把宁婷婷手机上有用的数据先给你发过去,可能需要对外公布一点细节。” 章务平:“我相信你有分寸,你自己看着处理就行。 我们这边也有线索了,刚才有个警员回忆起来,说他在路口看见过一个跟宁冬冬长得有点像的人,我们现在正赶过去确认。” 贺决云跟他对了一下方案,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众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寻找宁冬冬,希望能尽快控制住她,这也是一种保护。 贺决云摸出自己的手机,不需要进行搜索,他想知道的事情,直接挂在首页的推送上。 他顺着网页链接点进去,看见了主界面上的采访视频。 画面中是一位穿着短袖的年轻记者,他一边走,一边对着镜头解释道:“之前警方发布通告,说有明确证据证明宁冬冬和两起死亡案件无关,这是真的吗? 可是,根据我们记者的走访调查,发现宁冬冬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小区附近。 他出狱之后,曾经多次来到这个地方,且有人亲眼看见,在案发之前,他和妹妹发生过激烈争吵。 既然双方相处如此不愉快,宁冬冬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地来找宁女士呢? 这一次他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机为什么又那么巧合,晚一分早一分都不行,刚好是在孙女士的前面一点点?” 他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玻璃门道:“好的,我们到了,就是这家咖啡厅。” 记者带着摄影师走进去,风铃随着大门的开合清脆响了起来,两位服务员清脆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镜头对准地面,未取得许可之前,避免拍摄到店中的场景。 记者应该是去同店员交涉了,几人商量了一阵,不久后,一张青涩的面孔出现在镜头中。 记者问:“你是亲眼看见宁冬冬和他妹妹争吵的是吗?” “是的,他们不是第一次来。 我平时比较关注新闻,所以对宁冬冬的脸有点印象,看见他出现的时候还特意确认了一下。” 记者:“他们当时吵了些什么?” “我也没刻意去听,所以听的不是很仔细。” 店员提了提口罩,将脸遮严实,显然对着镜头不大习惯,“总之那个女的情绪特别激动,说话非常大声,我听见她在哪里喊,让宁冬冬以后都不要再过来找她了,算是自己求求他。” 记者求证了一遍,又问:“还有吗?” 店员回忆了下,回答说:“女的身上有伤。 她从袖口露出来的地方,我看见了许多比较严重的青紫,明显是被人打的,还是新伤。 那一天宁冬冬碰她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抗拒,我觉得她的反应不大正常。” 记者:“你刚才说不止一次看见他们争吵是吗?” 店员点头:“是的,有一次那位女士的丈夫都出现了,很凶地让宁冬冬不要再骚扰他的妻子。 还给宁冬冬砸了一沓钱,让他赶紧滚。 结果两个人吵起来,差点砸坏了我们的餐具。” 记者问:“所以他们两个是因为钱财发生的争吵吗?” 店员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听全。” 记者问了个意有所指的问题:“你觉得宁冬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店员想了想,干笑着评价道:“看起来挺凶的,好像随时会打人。 眼睛里有戾气,有点可怕。” 记者问到了自己想问的答案,已经足够,和年轻店员道过谢,带着摄像往外走。 “我们再来按照警方给我们的时间重演一下,看看宁冬冬出现的时机究竟是有多么‘精妙’……”记者按住自己被风吹得乱飘的头发,严肃着脸,将案发现场的时间给观众排了一遍。 时间细节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小区物业也被警方叮嘱过,不要对外透露太多细节。 这位记者复盘的现场,是他们根据附近住民打听出来的。 从他们的角度来讲,宁冬冬出现的时机确实太过微妙。 偏偏就那么巧,他在两位死者争吵刚刚停止的时候出现。 又偏偏那么巧,他拿起刀的样子被楼下的孙女士看见。 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从旁作证,他们不愿意接受巧合这种的理由。 最后,记者说了一句略带讽刺的话:“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推测合理,逻辑自洽。 说实话,如果贺决云不是内部侦查人员,他可能会有和这位记者一样的想法。 但他会尊重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的公安机关,而不是自我逻辑上的揣测。 贺决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将网页滑到最底部。 果然,评论区里的人几乎全在质疑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然他们就是一群不相信“巧合”的人。 当对一个人带有偏见的时候,就会对他表现出来的所有事产生质疑。 哪怕他只是打个喷嚏,也要觉得他这个举动不单纯,何况宁冬冬的这个案件,本就那么可疑。 · 贺决云再次拿起宁婷婷的手机,切换到社交软件上。 没有意外,他看见了一段保留的聊天记录。 然而就是这段聊天记录,让贺决云在看完后,感觉双手冰凉,血液流失,一道冷意从四肢蔓延到胸口,让他一直保持着的克制和冷静差点瓦解。 他两手搭在方向盘上,额头靠了上去,将脸深深埋了起来。 一段记录是发生在几天以前。 宁婷婷:哥,我今天本来不想跟你吵的。 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宁冬冬:你现在的生活难道叫平静吗? 你知不知道这根本不正常! 宁冬冬: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宁婷婷:不要告诉她了,她很累。 我只要做得好一点就没事了。 宁冬冬:这跟你没有关系! 宁冬冬:离婚吧,他那样的人,早晚有一天会打死你的。 他根本没把你当家人。 宁婷婷:我这样的人离婚后能怎么办啊? 而且他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的,他会害你。 宁冬冬:你在胡说什么? 离开他你就过不好了吗? 什么样的生活不比现在好? 你还有我啊,我们一起。 宁冬冬:哥哥可以养你的,我们只要过最普通的生活就行了不是吗? 宁冬冬:我可以去打工,我一直有在学习,等我有钱了我再去拿个学历。 宁冬冬:老师答应我可以招我做助理。 相信我,哥哥会有钱的。 宁婷婷:没有普通的生活。 我们根本没有。 宁婷婷:你不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跟妈好好过吧。 还有一段,就发生在案发当日。 11点05分的时候,宁婷婷给宁冬冬发送了数条语音信息。 贺决云手指点开绿色的语音条,里面传来宁婷婷哭着的声音。 “哥,他快要回来了……”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 我以前其实怪过你的,如果你没坐牢,我不用变得像条狗一样……可是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如果你在,你一定不会让我被人欺负。 为什么你不见了?” “我不能像你一样那么坚强,哥,我不行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想回家,哥……我们家在哪里啊? 你现在在哪里啊? 哥……” 宁冬冬用平和又坚定的语气,给她回复道:“别怕,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在多起杀人案件侦破之前,宁冬冬一直作为危险人士在被警方半监控。 这一天,他甩脱了警方的跟踪,前来保护自己的妹妹。 他是想重新开始的,想着能把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拼凑回去,想着靠自己的双手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等待他的只剩下宁婷婷的尸体。 有时候许多事情,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 贺决云登录官方账号,将那一段家暴视频传了上去。 紧跟着,又把这两段聊天记录传了上去,以解释宁冬冬为什么会那么凑巧地出现在案发现场。 传输完数据之后,贺决云虚脱地坐在座位上。 他降下车窗,给自己透气。 天空的云层似乎更厚重了一点,天色越加昏暗。 此时上网的人正多,这条消息很快被各大新闻媒体号转发,在网上迅速传播。 通告下面的评论数以每秒几十条的速度不断向上攀升,热度也呈爆炸式增长,风向瞬间反转。 “我听哭了,宁冬冬真的是个好哥哥的。” “?” “妈的刚才不是还有同事说这衣冠禽兽温文尔雅,包容妻子没有偏见吗? 就这? 包容? !你良心没了,我祝你全家都被包容。” “那边在缅怀完美丈夫不幸罹难,这边就被扒掉了底裤。 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悲剧?” “史上最快打脸……我打他妹啊!” “所以凶手到底是谁? 警方什么时候出正式公告? 我信你,我只信你们还不行吗?” “我只关心,宁冬冬他妈妈还好吗? 女儿刚刚死了,儿子被污蔑,还差点被男方家属迁怒掐死。 她太难了吧?” 贺决云看见最后一条,眼皮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一个名字从他脑海中划过,但又很快消失。 他退出主界面,用颤抖的手指搜索#宁冬冬母亲#这个关键词。 大量相关视频跳了出来。 是有记者去采访了宁女士,同时听闻噩耗的男方家属也赶了过来。 两边人在门口起了冲突,宁女士的外套被外面的人扯出一片,无数台机器对准了她,询问她对自己儿子的看法。 宁女士脸上有无措和悲伤,这些人似乎忘记了她母亲的身份,只想从她身上搞到“大新闻”。 宁女士用力将他们推门,合上房门,然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视频底下还有人在骂宁女士冷血无情,难怪会教出像宁冬冬这样的孩子。 贺决云愣了数秒,心口开始慌乱猛跳。 一种极为不安的情绪笼罩住他,他对着通讯器失态大喊:“章队,章队!” “怎么了?” 章务平沉重道,“我看见你发的通告了,宁……” 贺决云打断他说:“宁冬冬的母亲!有没有警员在她家附近?” “宁冬冬去找他妈了吗?” 章务平声音大了起来,“附近的人有没有得到消息?” “不是因为这个!” 贺决云吼道,“马上让人去她家!快!”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道:“我在这边,我现在过去了,可是这里记者好多啊。” 贺决云急躁道:“你直接冲上去,别管记者!” 新人玩家在他的催促下,紧张道:“好的好的,我到门口了——麻烦大家让一让啊——宁女士,宁女士你在吗?” 砰砰的敲门声混着嘈杂的谈话声,有人还在叫着“她不敢开门的!” 。 新人玩家说:“不开门啊。” 贺决云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嗡嗡作响,他叫道:“撞门!直接撞!立刻!” “这……这是防盗门啊?” 新人玩家懵道,“你先别急,我从隔壁翻!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