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姻缘我定(九)
岳凌在凌阳王府这么些年,丧事办过,喜事还是新娘子上轿头一遭。幸好他们都是男子,虽然要成亲,却也不愿大肆张扬惹来街谈坊议,所以事事从简。 他在顾府只上任一日,便将顾府上下众人都使唤得得心应手。唯一不得心应手的是顾小甲。自从知道顾射将迎娶陶墨之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榔头捶过似的,镇日里浑浑噩噩,喊他也是三声不应四声不响。 岳凌遂将他丢给顾射,来个眼不见为净。 看到顾射,顾小甲稍稍有了点人气,幽幽问道:“公子真的要与陶墨成亲?” 顾射漫应了一声。 “可是,陶墨,他,他是个男子。” “嗯。” “而且他相貌平平,又目不识丁。” “他识丁。” 顾小甲幽怨地看着他道:“公子,婚姻大事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这样……这样简简单单地就……” 顾射抬眸看他。 顾小甲的脸猛然僵住。因为顾射看他的眼神太过于冷厉。 “公子。”他怯生生地喊道。 顾射道:“你若不愿,尽可去账房另一百两银子。” 扑通,顾小甲跪下了,低头看着地,双眼通红,“我从小跟着公子,公子若不要我,我就无处可去了。” 顾射道:“我写封家书,你回京城便是。” 顾小甲猛地磕了七八个响头,“公子别撵我!我,我不说便是了。” “今日不说?” “以后再也不说了!”顾小甲委屈地直掉泪。 顾射放下手中书,淡然道:“你可想过今后要与何人共度一生?” 顾小甲擦擦眼泪道:“当然是公子。” “不是这个。” 顾小甲道:“这,当然是由公子做主?” 顾射道:“哦?我将你许配给郝果子你也愿意?” 顾小甲呆住,半天才叫道:“我宁可出家当和尚!” 顾射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有的人你宁可出家当和尚也不愿意娶他,而有的人你若是不能娶他,便宁可出家当和尚。” 顾小甲傻眼道:“公子是说你对陶,陶墨已经是……” 顾射重新将书拿起,未答。 顾小甲见他不答,讪讪地站起身,捂着额头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 等他走后,顾射才放下手中书。 对顾小甲的话不过是随口而言,他从未想过自己不能娶陶墨。 若真是如此会如何?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一闪而过,便被他淡然一笑置之。 比起顾氏主仆的悠然自得,岳凌忙得脚不沾地。 赶归赶,三书六礼却是少不得的。 纳彩他直接算上自己上门说媒的那次,这样尴尬之事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陶墨的生辰八字很快就送到顾射手里,顾射用了一天,便出了个天作之合的结果,连带纳吉也不用,直接算了个良辰吉日,说是七天之后。 金师爷在县衙这么久,这等事自然也瞒不过他。他知道后,虽然吃了一惊,但很快便适应过来,泰然处之。对当日他拒绝繁兴绸缎庄许大小姐的婚事之事也很快释怀。反正当今之世,断袖之癖屡见不鲜,倒有些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意思。 但顾射的七日之期却让他和老陶都觉得太赶。 老陶暗猜莫不是有什么事,才让顾射如此操之过急,便上门相询,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大吃一惊。 顾射言道岳凌不能久留,只能抢在他离去之前将诸事办妥。 岳凌倒是真出力。 很快集齐聘礼,在夜里头偷偷送到县衙。 老陶收下后,也是匆匆送上之前的回礼。 这便算是纳征。 唯独请期还有些疑问。 岳凌派人两次去问,都只说再议。 送走顾府下人,老陶问陶墨,“少爷还有何疑虑?” 陶墨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盖,低声道:“我怕。” 老陶一怔,随即笑道:“人生总会有这么一遭,无须怕。反正你和顾射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不算盲婚哑嫁,更无须怕。” 陶墨摇摇头,“我总怕是假的。”他伸出胳膊,掀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青,“我总觉得是假的,可就算是捏痛了,我还是觉得像假的。” “……”这是心结。老陶原以为顾射下聘已经是解除他心结最有力的方式,不想陶墨的心结竟然根深蒂固到如斯田地。 “少爷。”他弯腰抓起他的胳膊,“你跟我来。” 陶墨呆呆地站起来,疑惑道:“去哪里?” “顾府。” 陶墨忙站住脚步,“金师爷说在婚前,新人是不得相见的。” 老陶道:“不见就不见,隔着门板说说话总是能的。” “但是这怕是于礼不符。” 老陶道:“这些虚礼捡着有用的听就是了,若样样都听,样样都做,岂非累死?” 陶墨还想说什么,却被老陶不由分说地拉着往外走。 从县衙到顾府这条路线,老陶可说是驾轻就熟。 陶墨到了门前,反倒踌躇不前了。 老陶道:“答案是要自己寻找的。” 陶墨抬头看着顾府两个字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往马车上挤。 老陶拉住他,“你今日若是不问,怕是不能安心。” 陶墨僵在车前。 老陶道:“人之一世,不过活个明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何不豁出去一试?” 陶墨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门前,抬手叩门。 门房见了他,大吃一惊道:“陶大人,你怎么来了?你现在是不能见我家公子的。”他们要结亲的事外头风声走漏得少,但顾府上上下下都已经传遍了。 县衙倒还蒙在鼓里。 陶墨道:“我有话要问弦之。” 门房道:“这,那您稍等,我去替您通报。” 老陶道:“你让你家公子来,只是把门掩上,有什么话隔着门说,也不算是见面了。” 门房应着声去了。 陶墨按着胸口,转身蹲下来。 老陶道:“顾射虽然是文人,却比大多数的武人更加说一不二,少爷不必杞人忧天。” 陶墨道:“何谓杞人忧天?” 老陶遂将杞人忧天的典故细细解释了一遍。 正说着,就听门后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老陶识趣地坐上马车,留下他们单独交谈。 “舞文?”顾射清冷的声音响起。 陶墨心头一紧,慢慢地站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顾射道:“问。” “你,你为何要下聘?”陶墨说出口,呼吸就难以维系,胸口的气几乎要将憋闷得炸裂。 顾射道:“你怎的到今时今日才想起问。”他话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悠闲又惬意。 陶墨心却跳得更快了。 少顷。 顾射才缓缓道:“我下聘,是因为想娶你。” 陶墨几乎站不稳脚跟,身体像浮云一般,一点点变轻,几乎要飘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何?” “结伴共度一生,不好吗?”顾射问。 怎会不好? 怎会不好?! 他简直想不到有什么比这更好! 陶墨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渗出。 有了顾射的这两句话,缘由是何又有何要紧?要紧的是,今后他与他将结伴一生,白手偕老。 身后的门发出轻微的摇摆声。 自己突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里,鼻息间是熟悉的淡香。 “啊,你……”陶墨担忧地叫起来。 顾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妨。我闭着眼睛。” 陶墨慢慢地放下手,闭起眼睛,将头轻轻地后仰,靠在那将要相互扶持一世的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