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千丝万缕(五)
门外夜色浓重,掩盖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厅堂里顾射与陶墨对坐,全神贯注地看着中间的棋局。 依旧让五子和先手。 但全局下得比昨天更慢。 顾小甲和郝果子开始还有耐心地围在旁边看棋,但随着一炷香两柱香过去,他们离棋盘的距离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下又一下清脆利落的落子声。 夜越来越深沉。 雨水渐止。 顾射从容落下一子。 陶墨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棋盘上一转,心满意足地投子认输,“我输了。” 顾射手指指着棋盘右上角的一步棋道:“这里莽撞了。” 陶墨点头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射没吱声。 陶墨忐忑道:“我用错词了?” 顾射道:“不算是。” “不算是?”陶墨尴尬道,“那还是用错了?” 顾射道:“我只是不喜欢和鸡扯上关系。” 陶墨歉疚一笑道:“我以后不敢胡乱作比喻了。” 顾射看他一脸慌张的模样,松口道:“其实无妨。” “嗯?” 顾射看看天色道:“夜深了,早些睡吧。” 顾小甲和郝果子似乎料准了时间,及时出现在堂中。郝果子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去留仙居?”顾射问道。 陶墨不明其意,点头道:“是。” 唯一明白的是顾小甲,他当即道:“我已经叫人收拾雅意阁了,明日一定能收拾出来。” 郝果子反应过来。“又要搬?” 顾小甲干笑道:“你们每天过来下棋,住的太远也不方便。” 郝果子嘀咕道:“搬来搬去真麻烦,一开始就住得近些不就好了。” 顾小甲死撑道:“我说了,你们来时雅意阁没收拾好。” 陶墨见两人争吵,忙道:“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他后面这句话是冲顾射说的。 顾射微微颔首。 望着他清隽的面容,陶墨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即便走在猎猎寒风中,也毫无冷意。 顾射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收回目光。 顾小甲忍不住道:“公子为何如此优待于他?” “优待?”顾射挑眉。 顾小甲道:“公子对旁人从来不假以辞色,更莫说让他登堂入室住进顾府。陶墨此人虽然憨厚老实,但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实在不像公子过去结交之人。” 顾射想了想,低喃道:“或许正因为他不同于我过去结交之人吧。” 顾小甲看着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多加注意这对主仆的行动。 话说顾射对陶墨的另眼相看不但顾小甲看在眼里,连从来后知后觉的陶墨也有所觉,连带夜晚做梦也是顾射温柔的眉眼,乃至于一早醒来,神清气爽,连去县衙都是神采奕奕。 郝果子不甘愿地嘟哝道:“少爷该不会又为着能看到旖雨而高兴吧?” 陶墨被他说得一愣,半晌才道:“啊,旖雨。” 郝果子见他表情渐渐沉凝下来,自然猜到他之前的情绪完全与旖雨无关,便笑道:“难道少爷刚才在想顾射?” 陶墨脸上微烧,却没有否认。 “顾射无论是品性才华,还是家世气度都比旖雨好得多。”郝果子嘴里蹦出一番与当初截然相反的说辞,“少爷以后还是与他多多来往才是。” 陶墨无奈摇头道:“好话坏话都被你道尽了。” 郝果子冷哼道:“怪只能怪这世上比旖雨更惹人讨厌的也没几个。” 陶墨道:“无论如何来者是客,你若看不惯他,便由着他去,也不必为难他。” “为难他我还嫌脏了我自己的眼!”郝果子毫不掩饰心头恶感。 “陶少爷。” 蓬香的声音从外头响起。 郝果子突然高声道:“少爷,你说有些人稀奇不稀奇,明明是男的,偏要叫什么香什么香,闹得自己好像是什么千金小姐的贴身丫鬟似的。” 陶墨压低声音道:“你刚刚不是说不想脏了眼?” 正巧蓬香进门,郝果子捂着眼睛往外走,“我这是眼不见为净!” 陶墨歉疚地冲蓬香一笑道:“你莫要介意。” 蓬香:“……”他原本还想故作不知是在讽刺自己,被他如此一说,反倒不能装聋作哑下去,只能讪讪道:“我知他心里有恨。” 陶墨嘴巴张了张,又不知从何反驳起,只得幽幽一叹。 蓬香原想借他之口就坡下驴,但他不说,自己也不好强求,便一转话题道:“公子派我来问问陶少爷今日是否有空。若是有空,可否来他屋里坐坐。公子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想与陶少爷叙叙旧。” 这番话落入陶墨耳里,却是另一番感慨。 想当初,他曾千百次梦见过这样情景,但最终只换来一场梦碎。如今,梦景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眼前,却让他心头一阵恍惚,不见半点欢喜之情。 “陶少爷?”蓬香小声催促。 “好。”陶墨回神,微笑道,“待我处理完这些事便去。” 看他脸色,蓬香原本还担心他不答应,如今听他一口应承,心头一松,忙欢喜地向旖雨回禀。 陶墨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向坐在角落里,完全被人忽略的金师爷道:“师爷。” 金师爷从一大堆文书中抬头,面无表情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师爷。莫问我。” 陶墨低声道:“我只是想请师爷将剩下的文书也看了。” “……”金师爷怒气冲冲地将笔往砚台上一搁,道,“木春呢?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可真清闲!” 陶墨道:“我今日还不曾见过他。” 金师爷道:“东家难道一点都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 “他光领俸禄不干活。”当然,眼下所见,更生气的是领了俸禄又干活的金师爷。 果然,陶墨道:“他或许有急事。师爷若是不嫌……” “嫌!我真嫌!” “金师爷既然如此闲,如此清闲,那自然是闲着多劳。”木春含笑进屋。 金师爷冷哼道:“我再清闲也闲不过木师爷,一大早就不见踪影。” “我是为东家修补屋顶去了。”木春道。 金师爷道:“修补屋顶这等小事也要劳动木师爷大驾?” 木春道:“木春经历尚浅,难以担当重任,只好从这些小事着手。衙门中的大事当然还是要倚重金师爷的。” 虽不知他这话有几分真诚,但当着陶墨的面听到对手如此称赞自己,心花自然朵朵开,淡淡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些事你迟早要沾手。” 木春见解决了金师爷,正要出门,就被陶墨叫住,道:“屋顶还没修好么?” 木春向来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道:“旖雨公子是贵客,我怎能慢待于他。自然给他好的。”与其他漏得更离谱的相比,旖雨那间的确算是较好。 陶墨哪里想到这里多,颔首道:“那就好。” 金师爷突然冒出一句,“东家一会儿不是要去他屋里吗?届时便知。” 木春目光一闪,“东家要去旖雨公子的屋里?” 陶墨道:“他亲自下厨,说是要与我叙旧。” “这便是东家的不是了。”木春一脸不赞同道,“他原来是客,如何能让他亲自下厨?理应东家在仙味楼做东才是。” 陶墨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失礼,“那我这就去同他说?” “东家不如先去仙味楼订位,旖雨公子就由我来邀请便是。”木春见他磨蹭,又道,“听说最近仙味楼客似云来,万一去晚了……” 陶墨头也不回就走。 木春回头,就看到金师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木春笑道:“金师爷可否介意一同去仙味楼坐坐?” 金师爷道:“坐坐便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