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重温天伦

    两天后，李世明派五百人马，与秦伯钧、迟进雄护送穆远亭入京面圣。众人溯淮河西上，入颍水，取道伊州、虢州、商州一线而入武关，于五月下旬抵达长安。段思廉听说阔别多年的小舅子来到，连忙放下手中政务，和段宇璜、段云娟赶到灞桥迎接。

    “父亲大人！”段云娟乍见养父，孺慕之思油然而生，像小鸟般扑入穆远亭怀中，痛哭不已。穆远亭也是老泪纵横，抱着养女，却说不出一句话。

    段思廉看着感人的一幕，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想起两年前在冯翊，也是如此的一番场景。两年时光，天下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变的，唯有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啊！娟儿太不容易了。人生最苦是离别，这父女团聚的一天，已经让她等得太久太久。

    父女两人都哭够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穆远亭擦了眼泪，敛容向段思廉下拜行礼。段思廉连忙扶起，道：“昭寿，你我郎舅至亲，今日难得重逢，把那些繁文缛节暂时都撇开吧。宫中已经备好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穆远亭道：“陛下厚恩，臣铭感五内。只是臣身为楚王之使，必先公而后私。岂敢偏废礼节？”

    段思廉笑道：“朕已经安排妥当。今日我们一家人只管叙旧，公事明日再议不迟。伯钧孝杰一路护送辛苦，也一并前去。”

    迟进雄道：“臣等为楚王之约，未经奏报，私自南下，还没请父皇降罪呢。”

    段宇璜笑道：“你们走后，婉妹已上疏奏报，父皇也批准了。此番楚王能这么快归顺，也是你们的促成之功。且洛阳前线战事并未因你们二人的离开受到太大影响，何罪之有？”

    秦伯钧道：“臣等心悬前线战局，如今穆大人已安全抵达，我等的任务也已完成。还是早日返回前线的好。”

    段思廉大手一挥，道：“伯钧孝杰征战劳苦，朕放你们两天的假，和家人好好团聚一回，然后再返回前线。尤其是孝杰，今日我们一家团聚，岂可缺了你这么个乘龙快婿啊？”秦伯钧、迟进雄推脱不过，只得拜谢了。段思廉拉着小舅子的手，并肩登辇，同车入宫，来到宣室。在此等候的景廉、高文通和郭崇上前迎接。他们与穆远亭也是旧相识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少不了有许多话说，不必细表。

    众人寒暄完，段思廉指着宣室中陈设的十来桌简单馔食对穆远亭道：“今天是家宴，且正值战争期间，一切从简。朕只备了些家常菜和薄酒，请了几位贤卿作陪。昭寿休嫌轻慢。”

    穆远亭道：“臣生性淡薄，不事铺张，如此最好。”

    这一场家宴，在融洽祥和的氛围中开始了。段思廉父女三人并三位宰相分别向穆远亭敬过酒后，动问起七年来的经历。穆远亭侃侃而谈，虽是轻描淡写，却让众人听得心酸不已。段云娟拉着养父的手，滴泪道：“父亲大人七年来饱经风霜，历尽艰辛，女儿不能随侍在侧，为您分担，我这心里，真是比死了还难受……”说到这里已经是凝噎得说不下去了。

    穆远亭拍了拍女儿的手，柔声道：“好孩子，别伤心了。当初和孝杰提起这事，他也是这般难过。但这不是你们的错呀！生逢乱世，必然有许许多多的无奈和苦痛。你们能自强自立，干下如此一番大事业，已经足以让为父老怀欣慰了。不管以前有多少辛酸和悲痛，毕竟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今日我们一家团聚，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段思廉道：“昭寿之言再对不过了。往者已矣，来着可追。珍惜以后的日子，让这种家庭悲剧不再重演，让更多的家庭破镜重圆，这才是你需要挂在心上的。”

    段云娟擦拭了一下眼泪，带着晶莹的泪花向父皇展露一个微笑：“父皇教诲的是。”她忽然想起一事，对段思廉道：“父皇，女儿想辞去尚书令一职，请父皇允准。”

    段思廉转了转眼珠，道：“父皇明白你的心思。你这个尚书令，乃是合朝文官之首（武官的头是太尉）。昭寿入朝，无论朕授予何等职务，他这个父亲都势必屈居下僚，因而辞官以免尴尬吧？”

    段云娟道：“正是。”

    “娟儿万万不可。”穆远亭忙摆手道，“大汤开国，你的功劳首屈一指，居百官之首正当其理。为父于大汤并无建树之功，若蒙陛下赐一官职，使为父能为大汤略尽绵薄之力，于愿足矣。怎么值得你以辞官相报呢？”

    景廉也道：“若论辈分，我是婉曦的公爹，兵部彭尚书是她的恩师，形同父女。季佐、连仲等也都是她的父辈。但婉曦官拜太尉，品级在我等之上，未闻何人因此不服，或者指责其凌驾长辈之上，有违伦常者。盖因有大功大才之人，人恒服之，不以资历长幼而非议也。你们姐妹二人有开国殊勋，位居百官之首，乃众望所归。岂可因父女之故，引退避嫌呢？”

    郭崇道：“令长公主尴尬者，无非尊卑与统属关系而已。论尊卑，如今长公主爵同亲王，朝中群臣最高不过国公。长公主即便辞去尚书令一职，仍然尊于国舅。难不成为了养父，连这个长公主也不要了？论统属，尚书令品级虽为百官之首，但仅辖尚书一省，其余四省一台（中书、门下、秘书、内侍省、御史台）及九卿者，皆不在管辖之列。何愁不能找到一个让你们相互独立、互不统属的职务给国舅呢？为国舅一人而辞去尚书令一职，实属多余。”

    “看看看看，”段思廉指着景廉和郭崇对段云娟笑道，“娟儿，你一句辞职，就招来了他们的这么多句反对，而且条条在理，头头是道。看来你要谦辞，还得过群臣这一关哪！”

    “可是……”段云娟还要再说，穆远亭已经发话了：“娟儿若再谦辞，只怕为父在朝中安身安身不牢啊！此事休要再提。”段云娟只得作罢。

    段思廉转头对穆远亭道：“昭寿奉楚王之命而来，朝廷要授官，也需楚王首肯，以示尊敬。”

    穆远亭道：“陛下圣明。臣受命之日，楚王已有告诫。只要朝廷准其所陈二事，他将举国归附。朝廷留臣在京任职，亦可从命。”说罢从袖中取出李世明的表章呈上。

    段思廉接过打开，飞快地看了一下，道：“难得楚王如此高义，成全我等一家团聚之情。所陈二事，容朕与群臣商讨后批复。”当晚众人在宣室里欢宴一番，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