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别了，洛阳

    在北邙山失踪的十五名亲兵，正是元夜闹京师，被朝廷下令通缉的段婉曦、段宗扬、杜君雁、苏冰心、侯世昌、燕无双、薛雨晴七人和瓦岗首脑房彦藻、秦伯钧、程子谦、张士贵、张善相、李袭誉、王君可、李孟尝八人。他们自太乙宫与段云娟、段宇飞姐弟分手后，于正月二十七日秘密返回大兴城，同奉命出关前往东都洛阳向彭鼎辉传旨的千牛卫副都督彭杰取得了联系。在他的帮助下，众人化妆成手下亲兵，混杂在他的队伍中一道出关，直奔洛阳。由于战事频繁，各部将士混编如同家常便饭，千牛卫官兵们对长官安排的这些陌生人也就见怪不怪了。而此时根据朝廷判断，众人仍在关中地区隐匿，因而通缉范围尚未延伸到潼关以外，因而一路通行无阻。

    出潼关后，杜君雁、苏冰心同房彦藻等人合计，很快制定了详细的方案，并派王君可暗中离队，先行前往洛阳前线，找到了驻守偃师殿后撤军的瓦岗军徐骥所部，请求配合。徐骥禀明李深同意后，定下行动时间和暗号，让王君可连夜赶回通报众人。在双方的精心安排下，北邙山中一场混战，十五位通缉要犯顺理成章地脱离了官军队伍，安全返回瓦岗军中。这场震惊中外的京师剧变，从北邙山夜袭拉开序幕，经过剿除宇文述、元夜闹京师两大**的大戏，又回到它的起点北邙山，以同样的一次袭击战圆满地落下帷幕。

    众人不敢停留，迅速穿越洛阳外围的防务真空地带，一直跑到偃师瓦岗军大营中，确保安全无忧，这才相继下马休息。段氏众人见瓦岗军兵甲严整，军纪肃然，都不由得暗自喝彩。

    借着休息的时候，秦伯钧又介绍了段氏众人与那位年轻将领相识，正是段婉曦耳熟能详的瓦岗五虎之一，右武侯大将军徐骥徐天骐。徐天骐本是富家子弟，平生最喜欢结交豪杰义士。此前已听说太原段氏拒突厥，剿流寇，安河东，连主公李深也佩服三分。此番京师之变，与七位兄弟智斗宇文述、孤军破重围，更是神来之笔。两家豪杰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自然义气相投，很快打成了一片，开怀畅饮，各吐生平快事，尽欢而散，不在话下。

    徐天骐得知段氏众人要尽快返回太原，便留他们先在营中住下，一边派出细作，分头前去打探道路情况。段婉曦乐得能跟瓦岗一众豪杰相聚，当即爽快地答应了，每天参观军营，结交各部将士，还不时亮几手箭术，给他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她还向徐天骐等人表示了想面见魏公李深，结识单冲、王勇、裴行俨三位兄弟的愿望。可惜李深已回荥阳安排退兵休整和筹粮等善后工作，单冲等人也各率部退回后方休整，没能见上。有秦伯钧兄弟三人相伴，倒也没有太大的遗憾了。

    几天后，徐天骐部下细作相继回报，朝廷已派虎牙郎将宋老生率精兵两万东进河东，抵达临汾，阻断了关中、洛阳通往太原的两条官道。对军事极为敏感的段婉曦大惊，向杜君雁、苏冰心吐露了自己的担忧：“朝廷遣使问责父亲，虽在意料之中，不想竟派大军压境。如今父兄全家，皆在河东，倘或大开杀戒，全家休矣！如之奈何？”

    杜君雁、苏冰心也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但仍然努力镇静下来，劝说段婉曦。杜君雁道：“我等据理度情，揣测朝廷之意，量无差错。宋老生兵进河东，虽出乎意料，然不失为敲山震虎之举，多半有惊无险。闻变而不乱，为将者制胜之道也。”

    “敲山震虎？”段婉曦愕然问道。

    “正是。”苏冰心接着杜君雁的思路，细致分析道，“宋老生一勇之夫，暴虐无谋，若使其进兵太原，军民必遭涂炭。阴世师虽掌兵权，尚有高、景、彭、郭诸公掣肘，代王明察，岂容此人妄动兵戈？所以使其进兵者，意在打草惊蛇，以观虚实顺逆。彼若做贼心虚，必求自保而抗拒，现其反意，则命宋老生以重兵剿之，灭于襁褓之中；若无反意，以此重兵慑之，使其惧而不敢妄动，再命制使查明原委，恩威并用，则河东全局，尽在掌握之中。如此两全其美，乃上策也。”

    杜君雁道：“朝廷之意，与我等所料并无差错，应对之妙，则有过之。所幸汤公老成持重，必不妄动。京师之变，确然一无所知；举义之计，知者寥寥；至于招兵屯粮，结交英俊之事，皆为将者本分，无需遮掩，自无破绽可寻。我等流亡在外，朝廷纵然追捕不及，亦难治罪于汤公，多也不过削其权柄，带过留任，大事无妨。”

    段婉曦反复咀嚼，也觉得两位jiejie的分析入情入理，心下稍安。隔天，另一路细作也来回报：“轵关、太行、白陉通上党之路，官军皆已加派重兵把守，禁止出入，日夜cao练，如临大敌。”

    段婉曦脸色一变，待细作退下后，与杜君雁、苏冰心商议：“李将军素与我等暗送秋波，彼此相知，何以竟不待朝廷下令，自行阻绝北路，与我为难？”

    苏冰心脑筋一转，很快猜到了八分，叹道：“真乃明智之人也。李将军闻朝中变故，增兵境上，加紧防备，明示尽忠职守，撇清瓜田李下之嫌；暗则……”她在案上展开地图，摸了一把麦粒，分布在上党郡及其周边的要津，然后分批集中到轵关陉、太行陉、白陉的位置上，东边、北边的要道顿时空了出来。

    段婉曦、杜君雁马上意识到了苏冰心的潜台词，眼前同时一亮。段婉曦也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路径，同杜君雁、苏冰心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会意了。杜君雁道：“开春二月，天候渐暖，河冰不日开化，当从速北上，不可延误。”

    三女计议妥当，一同来到中军帐，面见了秦伯钧、徐天骐、程子谦三人，段婉曦拜谢道：“近闻朝廷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兵压河东，婉曦心悬父兄安危，归心似箭，不敢久留，特来辞行。众弟兄连日盛情相待，婉曦当铭肺腑。”

    秦伯钧道：“此乃孝悌勾当，我弟兄自当成全。然魏公已召文武计议同段氏结盟之事，正待与诸位商洽，何妨暂留数日，酌定盟约，再行上路？”

    段婉曦道：“魏公有意结盟，段氏幸甚。然今河冰将化，若迁延时日，过河多有不便，望秦兄见谅。”

    苏冰心道：“两家结盟，兹事体大，婉曦娘子未得钧命，亦不便擅自做主。秦兄若不见外，可请魏公修书，交由我等带回，面呈汤公，再作商榷如何？”

    秦伯钧与徐天骐、房彦藻接头商量了一下，表示同意，便决定由徐天骐亲自前往荥阳，飞报李深。程子谦又想起一事，问道：“昨日探子回报，上党小路皆有官军重兵把守，如何过得？”

    杜君雁道：“程兄放心，我等已计较停当，即日取道河内（今焦作市）、魏郡（今安阳市）、武安（今邯郸市）、襄国（今邢台市）、赵郡（今栾城市）至恒山，入井陉口，由东道直抵太原，可避官军锋芒。”

    秦伯钧道：“此行虽避官军，然需经由长乐王窦融之地。且恒山、井陉一带为盗帅吴信、罗大刚所据。娘子有官在身，可得便乎？”

    段婉曦笑道：“实不相瞒，吴、罗二人，与婉曦有生死之交，受段氏节制，为起兵之助。此番前往，亦有孟津观兵之意。”（史载周武王首次出兵伐纣，兵临孟津，八百诸侯前来会盟，周武王于是就地检阅了他们的队伍。）

    此时瓦岗军声望日隆，各地盗帅上表归附者不计其数，秦伯钧对这种加盟模式此并不陌生，便道：“如此甚好。河内一带，现为我军所据，长乐王亦于河北响应魏公。诸位持我瓦岗令牌，一路自然畅行无阻。然河北官军溃败后，尚有残部出没袭扰，徐贤弟可别遣一军，一路护从。”

    段婉曦道：“我等轻装简从，纵遇大敌，见机行事，自有脱身之策，不必再劳兵马相送。秦兄好意，婉曦心领便是。”

    窦融虽然响应李深，终究是一路反王，瓦岗军在他的地盘上行动也是个敏感、忌讳的事。秦伯钧知道段婉曦不想给瓦岗军节外生枝，也就不再坚持，只好命人准备干粮衣物、马匹盘缠，帮段氏众人打点行装。

    不两日，李深派徐天骐送来李深的亲笔书信和令牌，交给段婉曦。段婉曦郑重地接过，贴身收藏了。十三日早晨，段婉曦、段宗扬、杜君雁、侯世昌、苏冰心、燕无双、薛雨晴一行七人启程北归，秦伯钧、程子谦、徐天骐率瓦岗群雄一路送行到了黄河渡口，把手话别。

    薛雨晴回首遥望，双目含泪，朝着洛阳方向盈盈拜倒，十分难舍。段婉曦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挂念义父，默默地走到她身边，也跪了下来，深深一拜。“婉曦立誓，半载之内，定教恩师父女团聚，共享天伦。若有负此言，愿受天谴！”

    瓦岗群雄和杜君雁、苏冰心、燕无双等人见段婉曦、薛雨晴对身处不同阵营的长辈亲人这般情义，无不动容。彭鼎辉虽然仕途坎坷，报国无门，但却收获了人间最真挚的情和爱。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弟子和善良孝顺的女儿，此生可以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