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章 推演

    段婉曦带着薛雨晴飞奔回家，几位jiejie却都不在。原来她们在家没事，也都结伴上街观灯去了，没留个具体去向。因节后要回河东，仆役门多数放了假，只留十来个看家做饭，打扫庭院。段婉曦心中焦急，急忙把剩下仆役们都叫来，分头去各街坊找人。自己则与薛雨晴分赴东西两市，找了大半天。申时（三点到五点）前后，薛雨晴才在西市的庙会上找到段云娟、杜君雁、苏冰心、燕无双四女，急急忙忙地拉着她们便往回走。段婉曦没找到三哥和姐夫，却在东市遇见段宗扬、侯世昌，忙打发他们分头去找迟进雄、段宇飞，通知他们速到家里会合，自己先行回家等候消息。将近酉时，众姐妹才在家中聚齐。

    段婉曦乍见三位jiejie，好似得了救兵一般，不等她们开口询问，便将自己女装在城外遇见景廉的事简要说了。“只怪小妹托大，教景伯父见我女装打扮，回头必然起疑。却怎生是好？”说到这里，着急得快哭了出来。

    苏冰心握住段婉曦的手，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景伯父不过识破你女儿身，不见得便对段氏不利。且把心放宽些，切莫自先乱了方寸。有三位jiejie在此，怕他何来？”

    段云娟也搂着meimei肩膀，柔声道：“冰心jiejie说的极是。你身经百战如入无人之境，竟为一小事吓成这般，当真可笑得紧。”

    苏冰心笑道：“终究是日后家翁。今生今世能使‘铁娘子’惊慌失措者，唯景公一人而已。”

    两个女子一边打趣着，用戏谑的闲话缓和段婉曦紧张焦虑的情绪，心里都在却不断地盘算着景廉回去后会有什么反应。

    杜君雁听完段婉曦的讲述，便冷静地坐到一旁思考起来，想通了关键之处，这才起身向段婉曦走来。段云娟问道：“君雁沉思多时，想来已有成算。”

    杜君雁摇了摇头，道：“成算不敢。只可逐步推演，知其所思，料其所为。”

    段云娟知道现在需要安静，便转身吩咐段婉曦跟薛雨晴：“你二人奔波劳累，且回房歇息，好生宽心。此处有我三人计议，万无一失。”段婉曦知道帮不上忙，点了点头，跟薛雨晴一起回房休息去了。

    三女进了内室，闭门会谈。段云娟首先说道：“婉曦女扮男装之事，除我全家之外，唯有玄成知其备细。景相欲解其惑，必问于玄成。”

    苏冰心道：“今日瓦岗使者入宫上表，景相为首接引，无暇便问。唯其心中存疑，或在入宫之时，先将此疑点告知代王。”

    杜君雁道：“景相当朝议事，虽素直言不讳，却非草率之人。必求筹思完备，有的放矢。今虽见婉曦女儿之身而犯疑，然未明其中关节利害，轻言疑惑，细问则不知所云，为相者所不取也。”

    段云娟接口道：“如此，景相只得搁置心中疑团，容其退朝归家之后，再召玄成密谈，投石问路。”

    苏冰心点头赞同，接口道：“玄成精细之人，必不轻易泄密。但若景相以其所见所闻对之，玄成恐难诳言遮掩。”

    杜君雁道：“此事突如其来，玄成毫无防备之下，即便支吾搪塞，亦难逃景相法眼，必招无疑。”

    段云娟道：“景相既知婉曦与穆清同为一人，必先追究其冒充朝廷命官之罪。”

    苏冰心道：“婉曦冒名为将，乃为保国安民，功在社稷，况有彭大将军一力担保，只管实说，并不妨事。唯此番通敌案发，以虎贲郎将穆清之名，夜入天牢问案，既有欺君之罪，又有串供之嫌。”

    杜君雁道：“欺君而行爱君之实，不为之甚（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况问案始末有三位公卿全程见证，并无枉法之举。所可疑者，此前三郎与瓦岗众将熬刑不招，守口如瓶，问案之后便供认所行，自圆其说，旋又聚焦于宇文述谋逆之事。今既已知讯问之人为段氏女，前后相较，足可猜疑婉曦从中偷梁换柱，扭转关节。”

    苏冰心道：“若真如此，三位法司公卿全程见证，竟无一丝破绽可寻。其筹谋之周密，着实可怖。而婉曦年纪轻轻，断无此等城府，必受高人指点。”

    段云娟道：“婉曦来京之后，问案之前，一向寄居景府。可为其主谋者，舍玄成兄弟三人而无他。景相必然追问。”

    杜君雁道：“玄成兄弟被逼至此，无险可守，唯有将助段氏之举如实供出。”

    苏冰心道：“宇文述同段氏势成水火，人尽皆知。如实供出，本也无妨。但三郎联络瓦岗群雄猝然发难之实情必难隐瞒。今又见婉曦同瓦岗首脑人物过从甚密，足可断定段氏此前已私交反贼。”

    段云娟一凛，不无担忧地说道：“于景相而言，两家攻讦争斗事小，段氏与瓦岗首脑暗通款曲，却事关社稷安危。一旦思虑透彻，必将入宫禀明代王，断然拘捕段氏在京人员。”

    杜君雁道：“朝廷方经宇文述之乱，于重臣谋反极为敏感。此事不可不虑。然段氏除jian有功，汤公镇守河东，位高权重，景相所疑虽然在理，并无真凭实据。断然拘捕，倘或另有冤情，将使臣民寒心。”

    苏冰心也道：“景相明达之人，当不致轻举妄动。纵然建言拘捕我等，代王与高相也必不许。”

    段云娟道：“然事关重大，景相所疑无不若合符节。朝廷纵不断然拘捕，亦将防患未然。君雁若为代王，当作何举措？”

    杜君雁闭目沉思片刻，跟段云娟、苏冰心凑到一起，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段云娟失色道：“如此则段氏危矣。却当何以解之？”

    苏冰心道：“天无绝人之路，容当熟思。”三女都觉得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同时陷入了沉默。

    正思索间，只听得西首几间屋子顶上阁的一声响，跟着邻室屋上又是一响。三女同时惊醒，心下大骇：难道这么快就被朝廷的探子盯上了？

    接着飕飕数声，利刃破空，一声娇斥，三女听出是燕无双与来人打斗，心下稍安。开门到院子里抬头看时，只见迟进雄、段宇飞、侯世昌、段宗扬四人已各执兵器，分别站在四角的屋顶上严密戒备。段婉曦、薛雨晴也闻声冲了出来。段云娟问道：“何人来袭？”

    东南角上的迟进雄先跳了下来，对她们说道：“是一黑衣蒙面之人，无双首先察觉，与之交手。来人略战便走，无双已向南方紧追而去。”

    段宇飞也跳下来，说道：“那人身手矫捷，但似乎无心恋战，无双一人足可应对。我四人分守四角，以防不测。”

    段云娟道：“非常之时，不可大意。孝杰可速去接应，确保万无一失。”

    迟进雄应诺，正要出发，只见黑影一闪，燕无双已然赶回，轻飘飘地落在院子里，拉着段云娟到僻静处低声说道：“来人传讯示警，朝廷密谋明日将段氏一门拘禁宫中，请我等速作决断！”

    段云娟脸色一变，招呼杜君雁、苏冰心，带了燕无双，又叫上段婉曦、薛雨晴、段宇飞，一同回到室内，让燕无双细细道来。燕无双喝了口水，说起了刚才交手的经过。

    下午燕无双送了段婉曦、薛雨晴回房休息，自己却毫无睡意，便四处闲逛。看看夜幕降临，正要回去休息，却听到房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警觉地睁眼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黑影在房舍屋宇间上蹿下跳，看看便要接近段云娟三女密谈所在的后堂。燕无双见他来者不善，便飞身抢上，准拟一招将来人制服。那人反应当真迅速，燕无双一掌拍到，他左手立马一掌隔开，借势跃出数步。燕无双一击不成，知道来人也是高手，立即拔剑刺去。来人手无兵刃，仗着身法和拳脚功夫避过她三剑，旋即向东南方逃开。燕无双不及思索，穷追不舍，跟着那人的身影一路追到了芙蓉池畔的枯树林中。

    那人跑了一阵，突然定住脚步。燕无双见敌情有变，恐有jian计，也停住脚步，仗剑护身，全神戒备。

    那人背对燕无双，沉声笑道：“河东段氏藏龙卧虎，姑娘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了得，佩服！”

    “少废话！”燕无双不吃他这一套，冷冷地问道，“你夜探段氏宅院，意欲何为？”

    那人道：“我本局外之人，特为段氏全家性命而来。姑娘竟如此敌视，岂是待客之道？”

    燕无双道：“你乔装蒙面，鬼鬼祟祟，必是来者不善！兀自花言巧语，却待欺谁？”

    那人哈哈大笑，摇了摇头，道：“姑娘身手不凡，竟如此凶蛮霸道，不通情理，岂不辱没云娟娘子贤德之名？”

    “本姑娘便是凶蛮霸道，不通情理，与你何干？”燕无双道，“若非看你并无歹心，适才交手之时，早已将你毙于剑下，焉能容你逃脱至此？”

    “原来姑娘并非无心之人。”那人得了个台阶，很快顺坡下驴，对燕无双道，“有一万急之事，还请姑娘火速转告段氏姐妹。”

    燕无双问道：“有事？”

    那人道：“朝廷已知段氏私通瓦岗反贼之事，将借明日元宵宴会，将段氏一家与瓦岗众人软禁宫中，详加彻查。事态紧急，请诸位速作决断！”

    “如何信你？”燕无双知道，倘若蒙面人所说属实，当真是十万火急。可他身份不明，保不定有诈，凭他一面之词，怎能轻信？

    那人道：“你若不信，尽可不说。言尽于此，好自为之！”不等燕无双回话，身影一晃，掠过几棵大树，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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