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重生贤后:皇上,请纳妃在线阅读 - 第273章 血缘

第273章 血缘

    五十多岁的凉后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威严,就如民间最普通不过的老妇,神容祥和,穿戴朴素,只有藏紫色常服上勾勒出的凤纹勉强彰显出她高贵的身份。

    可这些并不妨碍她是凉国后宫最富传奇的女子,她与凉皇青梅竹马,以豆蔻之年嫁入东宫,在凉皇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时候,替他出谋划策,诛杀了一干野心勃勃的亲王,却在凉皇登基,功成身退时被打入冷宫整整十年,蹉跎了女子最美好的年华。

    可正当所有人都笃认她翻不了身,这辈子最终只能凄凄惨惨地埋葬于冷宫时,她以不复美丽的姿容走出冷宫,在所有人的震惊中,以最耀眼的姿态重新坐回了凤位,再后几年,更是以高龄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她所生的十公主是凉皇的掌上明珠,一出生就是尊贵无比的嫡公主,抢了前八位庶公主的所有风头,在襁褓中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号,长大后招了京城第一才子为驸马,夫妻间一直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而她生出的九皇子更是大凉后宫唯一的龙子,比meimei的风头更甚,落地就成为了众星捧月的当朝太子,往后的人生更是一帆顺遂,无人能及。

    因为这一子一女,在不断填充年轻美貌秀女的后宫中,渐渐老去的凉后地位依然不可撼动,而又因为她的谦和,后宫无一不亲近奉承。

    她的宽容大气是真正地镌刻进了骨子里,经历风浪的智慧远胜一切的处变不惊,岁月磨砺的脾性更加地随和通透,并非沈沉瑜含恨而意外堆砌出来的重生。

    不过,传奇往往也只是别人口中的传奇,眼前这个受人敬仰的传奇女子正一脸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儿子,仿佛从未听见那座小院里的人的传话,不受影响地问道:“去了周国,可遇上什么好玩的?”

    轩辕御上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剥开一个荔枝:“好玩的没有,讨厌的人倒是遇见了不少。”

    凉后眼角立刻笑开了几道褶花:“讨厌的人?说来与母后听听。”

    轩辕御上毫不犹豫地甩出了一个最讨厌的:“慕容瑾。”

    凉后惊讶:“周皇?”

    轩辕御上哼了一声,将荔枝剥好,并不吃,放到了一旁的碟子里,又埋头继续剥。

    凉后见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浅笑:“礼部将送嫁的东西都筹备得差不多了,一想到玉真那孩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嫁往周国了,我这心里头还有些舍不得。”

    轩辕御上嫌弃:“总比赖在大凉嫁不出去好。”

    凉后笑:“你就是不放心,怕她与你抢皇位。也不想想你每次离宫后,她帮你分担了多少事。”

    轩辕御上轻蔑:“孤怕她?她动根汗毛,孤都知道她要做什么,孤是不想浪费皇粮养着她和那群狗东西——”

    轩辕御上想到什么,突然连声嘀咕:“不行,孤得将她养的那群狗东西扣下来。”

    凉后听见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她远嫁周国,身边有私兵护着也好,再说送嫁路途遥远,也需要人保护。”

    轩辕御上看看凉后,不吭声了。

    凉后习惯了他想一出是一出的任性,玉真虽然有威胁,可在男女身份上就过不去,何况这些年,玉真从没与东宫作对过,就是和亲,也是她自个儿提出来的,拦也拦不住。

    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被她的父皇所害,把江山社稷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随时准备牺牲自我。

    虽然自己也生了女儿,可凉后还是最能从玉真公主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总是害完一个又一个,老了依旧不安生:“沈家的那个孩子呢?”

    轩辕御上想起沈熙之就来气,冷着脸捏破了手中的一颗荔枝:“死了!”

    凉后却了然地点点头:“回家了也好,总不能一直漂游在外面,令父母牵挂。”

    她让身边的大太监取了帕子给轩辕御上擦手,看着他笑眯眯道:“你独来独往惯了,除了幼时陪读的那几个偶尔能说上几句话,其他官员家的公子们,一个也不喜欢亲近,母后可愁坏了。谁知你转眼就救了一个,还愿意带在身边玩,虽说他是周国丞相的儿子,可却让母后放了心,知晓你也不是不喜欢与人结交。”

    轩辕御上不走心地听着。

    凉后话锋一转道:“你可知你皇叔公敬老王爷的母亲,就是周国祈凌城白家的女儿。白氏一族当年多出将军,生的女儿也能文善武,以前我大凉的将领常在边关遇上,可惜后来,白氏一族日渐式微,子孙也稀薄凋零,荣光不再。

    母后前些年听说如今周国赫赫有名的丞相夫人,正是曾敬王妃的堂侄孙女儿,追溯起来,沈家那孩子勉强还算得上是你的远亲表哥……”

    轩辕御上耳朵一动。

    凉后微笑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道:“所以说,血缘,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东西,不论过了多久,隔了多远,也无形给人牵引。能相见、相处、相熟,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轩辕御上擦净了手,低头,当听不懂地数数荔枝,继续剥。

    凉后见状,在心底叹了口气,作闲聊道:“白氏除了三个儿子,膝下还有一个小女儿,你这次去周国应该也已经见过。你一直瞧不上大凉的女子,也不肯娶太子妃,母后见你与沈家那孩子走得近,又听说他的meimei如花似玉,还曾动过和亲的念头,可不想,人家做了王妃,现在又成了皇后娘娘——”

    轩辕御上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皮微微挑起,慢吞吞道:“这么说,她本该是孤的太子妃?”

    凉后顿时失笑,说什么傻话:“哪里是本该,不过是母后以前心里头的一点儿不成文的想法而已。”

    轩辕御上不管,就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女人合该是他的太子妃。

    离别大多时候都会让人能想明白掩埋在心里的许多感情,可轩辕御上却始终不明白。

    他只觉得离开周国后,成日里心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东西似的,让人挠心挠肺,理又理不清。

    压制了很多天,此刻被凉后轻易地挑起,那股子烦躁感又齐齐涌了上来,比在周国皇宫时更加严重。

    不过碍于在凉后这儿,他忍耐着没有发作,垂着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一个劲地和手上的荔枝计较,恶狠狠地将汁液捏得四溅。

    轩辕御上做任何事在凉后眼中都是小孩子的玩闹,等他捏光了,又让人送上一大盘,随他高兴,丝毫不觉得大费周章运进京城的东西有多珍贵。

    凉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内心喜爱极了,养了近二十年的皇儿,怎么疼也疼不够,而且皇儿是这么的孝顺。

    凉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我以为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却原来已经迟暮了。”

    轩辕御上想着沈沉瑜的事,却不忘回道:“母后永远最好看。”

    凉后笑得愉悦,从不费心去打理的容颜瞬间皱成了一团,却是另一番别致的美丽。

    许久,她才缓缓收了笑,轻声道:“上儿,去看看她吧!”

    她已迟暮,荒院里的那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女子却更接近枯萎。

    轩辕御上虽然不说,可凉后却知道,他之所以会千方百计地寻了画回来,目的是为了帮助小院里的人认清真相,走出耿耿于怀的感情迷障,可这般做法,却是进一步地掐灭了她的生机。

    人会需要不甘心与恨支撑着活下去,可更多的,却还是因为爱。

    因为美好的回忆和怀念,所以被囚禁在皇宫的二十年多年里,一直咬牙坚持着,身负绝症也不愿放弃逃离的机会。

    可如果一旦发现那些原来是背叛,是欺骗,带来的,便是毁灭性的打击。

    凉后并不想去评判轩辕御上行为的对错,只知道,若是这次拒绝了相见,也许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不要他将来为此而感到后悔。

    “不去!”轩辕御上微怔了一下,停止了糟蹋,让人将方才剥好的荔枝端到凉后面前,翘着腿,冷硬地回道。

    他凭什么要见!

    轩辕御上脸色很不好,尤其是知晓了该是自己的太子妃被人捷足先登,心里是十足的愤恨。

    若是慕容瑾此刻在眼前,他肯定会直接将他弄死。

    凉后清楚他在挣扎,他的上儿表面上看着乖戾,实则比谁都重情重义,一如明知疼爱他的父皇不是个东西,却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尊敬着,从没想过取而代之。

    ……

    轩辕御上最后还是跟着凉后去见了,只是人没有露面,站在屋外,听凉后和妇人谈话的声音。

    妇人没想到来的会是凉后,她还抱着画痴痴地坐在地上,泪眼朦胧,分不清今夕何夕。

    “惠平~”凉后开口叫她。

    妇人抬头看着凉后,也不在意自己的狼狈被她看在眼里,反正再不堪的,凉后都一清二楚。

    她嘶哑地冷笑道:“你是要告诉我,他不愿意来见我了,连讨厌我恨我的心思都懒的有了,要斥责我有多残忍,嘲笑我有多失败,是吗?”

    不等凉后回答,她猛地提高了声音:“枉我当年将你看作最亲的舅母,你却助纣为虐,任由那个畜生将我关在这座暗无天日的院子里!你拿什么脸面来见我!”

    嬷嬷为了不打扰两人见面,已经先出去了,陪着轩辕御上守在外面,听见屋里人的嘶喊,几次想说话,却被轩辕御上冷冰冰的眼神给制止了。

    凉后平静以对:“是我对不起你。”

    妇人笑,笑得眼泪又流了出来,过分病瘦的五官紧紧地揪在一起,早没了倾城绝艳的光彩,声音逐渐降低着哭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害我?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们的侄女啊!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们不怕遭天谴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当初你劝我生下那个孽种是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生下他,就会放我离宫,让我去为夫君守墓。我听了你的话,可你抱走那个孽种以后,却什么都没做,让我继续痛苦地活在这儿,你早就算计好了,一心要拿他稳固你的后位……”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让她承受痛苦?

    凉后叹口气:“惠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益处了,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不要保重!”妇人直接打断,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却带着乞求的笑:“只要你告诉我,我夫君在哪儿,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告诉我,他是不是没死,我要去找他,求求你,告诉我……”

    凉后摇头,怜惜地看着她:“他早就死了,二十年前元府发丧,你不是亲眼看着他下葬的吗?”

    妇人闻言,忙不迭将画捧到了她的面前:“不!他没死!你看,他还作了这幅画,我与他夫妻一体,他每次作画必须我陪着才能完成,全部都在书房里摆着,送出去的每一幅我都清楚,我敢肯定从来没有见过它!”

    凉后看了一眼,裱纸边框虽然沾了血,却不损画的原貌,清晰的落款与无法作假的私印,清清楚楚地昭示了人还在世的迹象,却也验证了一个男人的凉薄与怯懦。

    “惠平你冷静点,元易他早就死了,在你悄悄被人献到了龙床前,他就已经死了。”

    妇人尖叫:“可这幅画怎么解释!是那个孽种亲自送来的!这要怎么解释!”

    凉后打断她,祥和的面上多了一丝怒气:“别口口声声孽种,他是本宫的皇儿,更是大凉的储君。”

    妇人捧着画,疯狂大笑:“他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明明是见不得光的孽种!贱种!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子,未来居然还要做皇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只恨自己当初没能掐死他!你叫他来!我要当面与他对峙!”

    话音未落,轩辕御上便冷冷地踹开门,走了进来。

    妇人头脑昏沉地看向他,恍惚看见了年轻健康的自己,突然捂住脸,惊恐地往后退缩了几步,然后又放下,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跟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告诉我,为什么给我送这幅画?”

    轩辕御上冷漠:“你不是应该想到了吗?”

    妇人茫然地睁着没有神采的桃花眼。

    轩辕御上残忍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作这副画的人,的确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元家公子,与你恩爱有加,临死前还求你好好活下去,转眼却又亲手将你送上龙床,隐姓埋名去游历大好山川的夫君。”

    妇人捧在手里视若珍宝的画骤然掉落,捂住耳朵高声尖叫:“不、不,绝不可能!你在骗我,我的夫君明明已经死了,我看着他下葬的,又怎么会画出这种东西,一定是你在骗我……”

    她猛地抬头,双眼迸发出毒蛇一样的凶狠戾气:“你编造这些莫须有的,想要做什么!”

    轩辕御上冷眼看着她,已经想不起来八岁那年偶然闯进这里,却被她哄着喂了毒药,又扑上来要拿匕首刺死自己的场景。

    是啊!他想要什么呢?

    寻画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交代,不过是想见一见她后悔的模样,不过是想问一问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想杀他的时候可有顾及一丝血缘亲情?

    得知身世的他怎么都无法走出魔障,得知她被囚禁的真相尤其痛苦不堪。

    他的恨意和不甘是这么地重,却始终没有办法去仇视始作俑者——他因龙椅上的那个男人而尊贵地活了近二十年,那个已经年迈的男人不遗余力地疼他,顺着他,收容他的无法无天,奉送给他一切,他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的所作所为?

    他之所以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要一个了结,虽然多年前的事,眼前这个妇人最无辜最可怜,可她给予他的仇恨与伤害,他独独难以忘怀。

    “惠平郡主,这么多年,你恨遍了这大凉皇宫内的每一个人,独独为了你那夫君的遗言而苟活着,如今,可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妇人恶狠狠地看着他,半晌,熄灭了所有的戾气,犹如一个残破的布人,目光呆滞,轻飘飘地问道:“他还活着吗?”

    “死了。”轩辕御上轻描淡写地回:“他画完最后这幅画就投江自尽了,尸骨无存,应该是喂了鱼。江边的渔夫无意中捞捡到了他的画,便卖进了画馆,有识货的人认出是天下第一才子的画,以为是与他诈死前所作的遗落在外的那些一样,便四处高价转卖,辗转流入了周国,在三年前的上元节作为最高的彩头,被人赢了去……”

    “哦,是吗……”妇人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轩辕御上以为自己会痛快,可临了,真正见到了她的破败与仓惶,心里却不见任何的痛快。

    他瞄了眼地上的画,曾经到手后,他无数次想毁了它,最终却还是拿回了凉宫。

    他见证过沈沉瑜的留恋,决定烧它时的踌躇不舍,也许她和眼前的妇人一样,对它抱有过最美好的幻想,可事实上,它不过是元家的那个懦夫苟且偷生的证据,自私、胆怯。也许隐藏了那个懦夫临死前最后的忏悔,落笔的渺小与绝望,绘尽了屈服于皇权的自我,它并非象征美好,带来的感情是如此地不堪一击,刹那的缱绻,就如涌动的江河,无法驻足、长留……

    却偏偏惹得世间不少女子趋之若鹜,宁可蒙蔽双眼。

    凉后自轩辕御上进来,便未开口说一句话,在他离开后,才怜悯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妇人:“惠平,你这是又何必?”

    以她的聪慧,早在第一眼见到画时,就该猜想到一切不是吗?为何偏要人血淋淋地剥出真相来?

    妇人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失了眼泪,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舅母,你在二十年前就知道了,是不是?”

    凉后没有否认:“我不忍心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更怕你不顾一切地寻死。我从来没想过利用上儿稳固什么后位,之所以会将上儿抱养在身边,是因为他一生下来,你要活生生掐死他。”

    妇人讥讽:“那现在你们就不怕我接受不了,不怕我寻死了?”

    凉后闻言,失望地闭了闭眼,道:“是!那个老东西肮脏龌龊!可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你无辜,莫非上儿就不无辜?上儿不远万里地替你找到元易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幅墨宝,并不是想摧毁什么,也不是想要你死去,他将真相摊开在你面前,最大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你放过自己,好好保重自己,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妇人笑,受****的是她,受煎熬的是她,无法见人的还是她,他们拿什么来理解她的痛?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她甚至连憎恨与振作起来的精神都没有了。

    “如今你病入膏肓,不要再作贱自己和上儿了。”凉后见她听不进去的凄凉模样,只能言尽于此。

    这世间女人大多的苦,都源于拿不起且放不下,以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何其可悲。

    妇人目光摇曳,仿佛回见了自己孤单且不堪的一生。许久,视线模糊地望着凉后缓缓往外的背影,突然道:“舅母,请你继续照顾好他……还有……对不起……”

    凉后脚步停了一瞬,但没有回头。

    太医已经说了她的病无力回天,用药吊也吊不了多久,可比起身体上的病痛,最难医治的是心病,她有些后悔二十年前救了她的命,倒不如当年就让她体面地死去,还能落得最后的骄傲与干净。

    ……

    是夜,凉宫偏远的荒院传出压抑的哀鸣,闷燥诡谲的啼哭声,惊得人梦中不稳。

    ……

    大周的凤藻宫,沈沉瑜睡得也不甚踏实,白日休息太多,夜半,她忽然醒了过来,却见到一脸悴容的慕容瑾沉默地坐在榻前,心头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