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余波震荡（一）

    小梁王拿起纥石烈子武掌中那枚圆形金带銙，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随手揣到自己的袖口里，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那枚金带銙分明是南朝官员的腰带上所配饰之物，纥石烈子武伸着脖子等了半天，本以为小梁王会为此大动肝火，不料主子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顿时大失所望，脖子上粗大的喉结急速抖动了几下之后，忽然舔着大脸鼓足勇气诘问道：“殿下！南朝侄国故意纵容刁民，不仅口出狂言，而且公然行刺叔国使臣，难道此事就这样算了？”

    十几年前金源帝国与炎宋皇朝签署了停战协议，根据协议规定，南朝为侄，北朝为叔，互为叔侄之国，如今侄子胆敢对叔叔如此无礼，若是按照寻常百姓家法，出了此等咄咄怪事，就算叔叔在盛怒之下按住侄子的屁股痛打一顿，恐怕都不为过，是以纥石烈子武有此一问。

    不过小梁王似乎不为所动，双臂依旧环抱在胸前，冷冷的望着来时的方向，一语不发。

    纥石烈子武见小梁王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瞬间燥了个大红脸，显得颇为狼狈，他犹豫了片刻，躬身向后退了两步，准备悄然离开，不料脚后跟被一大块土坷拉绊了一下，差点摔个人仰马翻。

    纥石烈子武突然大光其火，转过身猛地飞起一脚，那块绊脚石立时飞了出去，然后重重的落到十几米外的土坡上，随即荡起一股纷纷扬扬的灰尘。他身为统领千军万马的武将，此前被女刺客吓得差点尿裤子，这会儿又被小梁王漠然无视，实在是憋屈得很，如果不及时发泄出来，恐怕会窝囊死的。

    小梁王睥睨了他一眼，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猴急什么！一切等天娇平安归来再说。”

    闻听此言，纥石烈子武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主子面前失态了，赶紧弯腰施礼诺诺连声。

    此时在急驰的马车里，萧天娇畏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她看起来似乎过度紧张，其实并非全是害怕，更多的应该说是震惊。

    女刺客自从把她提溜进车厢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只是用那双奇怪而又好看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细瞅。这一莫名其妙的举动，起初曾让慕阳公主颇为疑惑，可是她身为人质却不敢随便发问，直到后来，还是对方沉不住气，主动问了她一番话，她才凭着女人的天性和直觉，洞悉到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她异常震惊。

    其实墨元瑛只对她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用戏谑和嘲笑的口吻问她：你是为了前面驾辕的那个狗官才来南朝的吧？第二句话是隔了半晌才叹着气说的：傻妹子啊，我劝你还是醒醒吧！

    辕轩昭和慕阳公主在河南统军府巧遇之事，墨元瑛早在两年前就知道了，今日一见，立马就猜到慕阳公主跟随使团南下的真正意图。墨元瑛联想到自身的遭遇，再看看眼前这个千里迢迢赶来的痴情公主，两人好歹算是同病相怜之人，实在不想看着她重蹈自己的覆辙，这才好心好意提醒她适可而止，及时止损。

    墨元瑛说得如此直白，慕阳公主就算再傻都能听得出来，这个女刺客与辕轩昭关系不一般，最起码是相识之人。辕轩昭身为南朝馆伴副使，居然与女刺客有牵连，细思极恐，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惊天大阴谋？慕阳公主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自然而然如惊弓之鸟了。

    辕轩昭并不清楚这些，他在驾着辕马飞驰的同时，正在暗自琢磨着善后之事。

    今日一大早右眼就跳个不停，看来终于如天所愿，应验了凶兆。辕轩昭当然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逃避是没有用的，既然来了那就得积极面对，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要稳住小梁王，想尽一切办法消除他的误会。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是形同下战书一样的口号“诛杀虏狗、还我中原”，还是墨元瑛刺杀纥石烈子武之举，两者一旦联系起来，如果说南朝对北朝没有复仇之念，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在不知不觉中，两马一车已经走了将近三十里路，前面就快到望京驿馆了，那里驻扎着为数不少保护馆驿的厢军驿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辕轩昭立即勒马停车，双方在此交割人质，等到墨元瑛骑上他那匹枣红战马离开之后，他才驾着马车原路返回。

    途中辕轩昭几次试着与慕阳公主交谈，无奈慕阳公主一改往日的精灵古怪，团缩在车厢的角落里，眼神呆滞，神情凄清，一句话都不肯说，辕轩昭以为她突遭挟持，精神上受了不小的惊吓，缓上一缓或许就好了，并没有放在心上，殊不知危险正在悄悄酝酿之中。

    两人回到艮山门口之后，小梁王亲自把慕阳公主扶到他俩共乘的那辆十分阔绰的华盖车舆里，辕轩昭准备跟着进去温言宽慰一番，不料却被北朝使团随驾亲卫给拦住了。

    此刻小鲁王和郭嵩一直跟在辕轩昭屁股后面亦步亦趋，辕轩昭无意中一回头，正好瞅见他们俩，于是眉毛一挑，低声喝问道：“那几个妖言惑众之人抓到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接话。

    郭嵩是接伴使，他一直陪在小梁王身边，对于此前在城门口发生的风波并不了解，是以只能偏头望着小鲁王，过了片刻，小鲁王才羞愧的低下头道：“昭帅莫怪，都是小王疏忽大意，不小心让那几个闹事之人涉水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