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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病帝姬得缘出宫墙

    【原来这世上从来没有福报呀……自己这种上过战场的人,当时怎么就信了呢。】

    “儿臣拜见父皇。”柳望舒平静地走进殿内,不卑不亢的向那高位上的人行了个万福礼。毕竟她该懂的礼节也是由珺姨从小指导的,别人自是挑不出什么差错。

    “抬起头来。”那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人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手指轻叩着桌案。

    “是。”柳望舒心神微动,终是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人,隐去了眼中的几分迷惘。

    许是渌水轩常年阴冷、少见日光的缘故,一袭正红宫衣越发衬的柳望舒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略施粉黛,便足以动人心魄。唯一不足之处,大概便是这大衣显得她的身子越发单薄,还真有那么几分大病初愈的味道。

    柳容与看着这与他的发妻如出一辙的面容,似是有些恍惚,眼前突然就闪过了很多光影,但仅仅一瞬,便消失殆尽,快得他根本抓不住,就像那经年的悲喜与无常。

    一旁的盛祁毓默不作声,垂眸看向那女子冻得通红的指尖,眸子不禁黯了黯,伸手轻碰眼前的杯盏。

    柳望舒看着她这位脸色阴晴不定的生父,心里满是冷意。既然当年做了那样的选择,今日此举也并非他的本意,何必还在此惺惺作态、一副怜惜的模样?至于旁边那位,想必就是珺姨口中的忠义侯盛祁毓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看刚刚忠义侯的眼神,她心里很清楚,这棵大树,自己是倚靠定了,能否翻身,都得仰仗他。

    殿外寒风凛冽,殿内却是温暖如春。三人心思各异,许久没有动作。

    “朕听闻昭懿……身子大好了,”柳容与望向那双深邃的眸子,轻声说着,“故特让人请昭懿过来让朕瞧瞧,也好让朕安心,可惜让昭懿染雪着凉了,昭懿不会怪父皇吧!”少女的一双眸子很是清澈,清澈到毫无杂质,却又如古井一般深,深得他看不清,也看不透。

    “昭懿自是明白父皇美意,不然当真是昭懿不明事理了。”柳望舒巧笑倩兮,如常答道。仿佛他们在闲话家常,仿佛他们也父女情深,仿佛他们没有隔了中间那噩梦般想让人逃离的十五载。错了,那十五载的噩梦只是她柳望舒一人的噩梦,今日,才是他柳容与的噩梦。

    “昭懿……甚得朕心。”柳容与看着这个自己本应捧在心尖上的嫡长女,说不上来心中是何滋味。好像他深埋心底的某处突然就给塌陷了,众多情绪喧嚣着想要一涌而出,可他真正藏于心底的又何止是这十五年的爱恨悲欢?“昭懿如今虽说身子大好,到底也还要小心照料,长宁宫一处环境不错,离朕这寿康宫也还算近些、方便走动,以后就搬往那处吧!”

    “昭懿谢过父皇。”柳望舒的脸上并没有多大的喜色,仿佛从不在意身居何处。

    “若无事,便先下去吧,朕与忠义侯还有话要说。”柳容与看着行礼的女子,心中竟有些酸涩。他以前也是想过的,想过他与姝宁的孩子,若为帝姬的话,是天真烂漫,还是知书达理,是活泼好动,还是温柔娴静,可是呀……是他一手给了她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亦是他一手给了她一份不合年纪的深沉。

    “是。”柳望舒行礼告退,原来虚与委蛇,竟是这般令人作呕。

    “如何?”珺姨迎上前来,将一件纯白云锦的大氅披到了柳望舒的身上,还将一个紫貂做的手焐子塞入了她的怀中。

    “入住长宁宫,约摸着是告诉我要安分守己。”柳望舒对着正给她系好大氅的珺姨回以一笑,“说来,这云锦大氅是何处来的?我可不觉得那位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忠义侯方才派人送来的。”阿珺和柳望舒共撑一伞边走边说。

    柳望舒难得怔了怔,有些生硬的扯了扯嘴角,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世间还有这般好的事吗?我什么也不必做,就会有人想我所想、忧我所忧。”

    “舒儿。”阿珺说着顿了顿,“其实……你不光可以倚靠忠义侯,你还可以信任忠义侯,就像信任珺姨一样。”

    “论智谋算计,我的确不及他。”柳望舒叹了口气,随即苦笑道,“倚靠他,也的确是现在最好的出路。可他那般精明的人,与虎谋皮的我又会是什么下场?我可不信光凭他与母后的情分足以让他助我,毕竟珺姨教过我,情分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了,不是吗?”

    “舒儿,深宫之中,感情是太过虚无缥缈,可有的人,总是会怀有一腔赤诚的,不管他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小侯爷,还是如今深不可测的盛丞相,他……”

    “珺姨,”柳望舒难得打断了阿珺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柳望舒揉了揉额头,“珺姨,我们还是去出宫的宫门候着吧。毕竟,该谢还是要谢的,我可不想平白欠人情。”

    “好。”阿珺眼中划过了一丝哀伤,无奈的笑了笑,心思千回百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从小就让舒儿各种防备,如今,她莫不是不敢再去相信别人了吗?

    待柳望舒和阿珺走远后,一旁的拐角处闪出两个人来。

    “大人,要是被传出去您在这听墙角,那可真是……”

    “那本相还是先把你灭口了再说吧。”身前的男子随即转身给了身后那人一脑嘣。

    “大人,您可是百官之首,这样像话吗?”穆枫边揉头,边无奈地看着他家大人。

    “啧,本相今日初次得见昭懿帝姬,见帝姬有所困扰,又怕贸然上前会冲撞帝姬,于是才在暗处想着如何帮帮帝姬。本相做法那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穆枫你说是不?”男子笑的温润,丝毫没有听墙角的愧意。只见男子的乌发上束着蓝色发带,一身蓝衣,风度翩翩。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眉长入鬓,双眼细长温和,鼻梁秀挺。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身后。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大人说的是,您可是受累了。”穆枫对他家大人的做法已经懒得再发表意见了,他是打小就跟着大人的,可大人每次行事都会超出他的预料。而今,也是见怪不怪了。

    “嗤,这次可真是上赶着一出好戏。”陆离听闻恩师回朝,紧赶慢赶的就进宫了,谁知竟听闻皇上召见这昭懿帝姬,更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听到了这番话,“老狐狸也有今天呐,冬天送温暖来了,人家还不领情!”

    “对了,穆枫,那昭懿帝姬叫什么来着?”陆离四岁为相,同年,先皇后诞下昭懿帝姬,皇上以帝姬染病为由,说是休养,实则幽禁,昭懿帝姬在渌水轩一待就是十五年,陆离当时忙着对付各种魑魅魍魉,自是没有闲心去关注一个此生无望的帝姬的,可今日得见,陆离在感慨这位帝姬举步维艰之际,莫名觉得这位帝姬有趣的紧,毕竟敢驳老狐狸面子的人委实少见!

    “柳望舒,听说是当年先皇后临走之际私自做主取的名。”

    “望舒么?人冷,名字也这么冷。”陆离摇摇头。“走啦,还是先去御花园旁的辉湘亭等老狐狸吧,我也着实想一同会会这位帝姬呢!”

    盛祁毓在出了寿康宫后,拐过几个拐角,来到了一方阁楼前。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他轻声唤了一声:“无闻。”

    一抹黑色人影在背后悄然落地。“主子所嘱咐的东西已送至昭懿帝姬处,但属下看来,帝姬不是很放心主子,另外,陆离已入宫,正在辉湘亭等候。”

    “小丫头的防备心可真重。”盛祁毓无声笑笑。“也怪我不问世事、没能早些回来。没想到陆离那小鬼竟也来了,既如此,你先退下吧。”

    “是。”少年应答后又很快隐于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下了耳边的风声作响。

    盛祁毓提步向辉湘亭走去,想来那小鬼等了这么久,怕是该骂他了。

    “老狐狸你怎么才来,亏我还把你当我的好夫子,你倒好,刚入凤都便给昭懿帝姬送了一份大礼,我是半点油水都没捞着。”果不其然,陆离一看见盛祁毓那老狐狸便嚷嚷开了。

    “哦?是吗?那这丞相之位,不如还给老夫如何?”老狐狸一脸的阴险狡诈。

    “呸!要不是我天资聪慧,你以为随便找一小孩都能当丞相呀!不给不给,本相这位子坐的舒服着呢!”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爱耍嘴皮子?”盛祁毓一脸慈爱地看着陆离。

    “我爱耍嘴皮子?跟你比那是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还有,我可警告你呀,少拿这种看儿子的眼神看我,小心我让穆枫咬你。”

    穆枫在旁很是无辜的开口:“属下最近没有犯错呀,连大人听墙角的事都没来得及往外说……”

    “闭嘴。”陆离很是头疼的打断穆枫的话。

    “哟,陆丞相什么时候又培养了这么一个高雅的喜好?”盛祁毓调侃道。

    “哼,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说走就走,十五年了对这世事是不管不问,怎么,一朝听闻你心头rou的女儿落难,这眼巴巴的就赶回来了,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呢,说不准呀,人家压根不信你。”

    “滚。”盛祁毓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早在柳容与登基前一年,盛祁毓还是忠义侯之时,盛祁毓率兵平乱,身边的副将陆峰战死沙场,陆峰临终前托付妻儿给盛祁毓照顾,谁知在盛祁毓回去的时候,陆峰的妻子竟早已自尽,留血书一封,和尚在襁褓之中的男婴。盛祁毓将这孩童带回家中,一言一行皆亲自指导,令人惊讶的是,这孩童竟有过目不忘之能,过目能诵,出口成章。

    盛祁毓觉得,这个孩子有大好的前景,一朝青云直上更不是问题,但那时,他还未曾想过将陆离推向丞相之位。真正让他有这个念头的是在文昌三年孟夏时节,皇后白姝宁诊出怀有龙嗣,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白姝宁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自知白姝宁心系他的二弟,便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原想着在二弟登基后便离开,谁曾想柳容与登基之时,封的不止是她皇后白姝宁,还有贵妃安姽婳。安姽婳此人城府颇深,文昌二年更是产下大皇子柳聿晟,安氏一时盛宠不衰。盛祁毓担心柳容与会日渐冷落白姝宁,于是也一直在朝为政,想着若出了什么事,也好互她周全。如今,一桩心愿已了,想着该是不需要他了,他也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她为他人生儿育女,与他人儿孙满堂。盛祁毓执意辞官,陆离自然成了他眼中最好的接班人,他是连哄带骗的把陆离推上了那个位置,然后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