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故事
三人虽速度极快,但到得山脚,也用了一个多时辰,休息片刻,又往云岭外赶路。莫然边走边道:“清影师侄,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骆清影道:“师叔你叫我清影就好了,那是什么事?” 莫然道:“你原名叫什么?” 骆清影皱了皱眉,斜着眼看他:“师叔可知,这般直问女子姓名,可是无礼之极?” 莫然笑道:“难道我不是你的长辈?” 骆清影一怔,随即眼中露出幽怨神色:“说得也是。弟子原名就叫骆清影,师叔想不通的便是这个?” 莫然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突然间想起了一首词。” 骆清影道:“词?” 莫然道:“是啊,那是一种极优美的文体,你且听听。”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朗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朗诵完毕,忽然想起另一片星空下的双亲,苏东坡说“千里共婵娟”,可如今连这“共婵娟”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奢望。心念及此,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骆清影低声复念了一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出神半晌,道:“好凄美的词!这是师叔你作的么?” 莫然道:“我哪有这等文采?这是天国的一位大文豪写的。” 骆清影道:“他还写了什么词,师叔都念来给我听听。” 莫然道:“那可多了,还有这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他读到“料得年年肠断处”时,想到自己突然人间蒸发,每当父母忆起自己,也只能对着一座衣冠冢肝肠寸断。念及此处,情难自已,眼泪夺眶而出。好在骆清影此时在全心解析词中之意,陈语瑶则落后丈余,两人都没发现此节。他将头偏过一侧,悄悄拭去泪水。 骆清影低着头想了一阵,问道:“这是他悼念亡妻的词么?” 莫然道:“是啊。” 骆清影道:“为何他写的词都是生离死别?” 莫然道:“也并非如此,只是这类文章更容易深入人心、流传千古而已。” 骆清影不解:“那又是为何?” 莫然叹道:“人生苦短,生离死别原是常情,哪个人心中能没有缺憾?故而这样的作品往往更能引起世人共鸣,更易于流传。” 骆清影好奇地看着他:“师叔心中也有缺憾?” 莫然抬眼望向远方,回想前尘旧事,沉默半晌,道:“一旦入了尘世,又怎能不染尘埃?” 骆清影道:“那倒未必,我心中便无缺憾。” 莫然道:“你自幼在山上修行,自然没有什么憾事。日后结识的人多了,慢慢的也会有些想做却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事。” 骆清影歪着头想了片刻,道:“我想做的必定会去做,可不会有敢不敢一说,若不能做,那又何必去想?” 莫然微微一笑,心想:“若是人生真能这般简单,那就太好了。”知她入世不深,不想挫败她乐观的心境,便也不再与她争辩,说道:“嗯,我相信你。” 骆清影嘴角微扬,道:“多谢师叔。那位大文豪还写了什么词?师叔你都念来跟我听听,好不好?” 莫然道:“那可多了,我一时也记不全,日后我将记得的都抄写下来给你便是。对啦,越说越远了,我本想问你,为何伏龙道会要在沐江北岸举办呢?那不是北昶的地界么?官府也不阻挠?” 骆清影道:“昶人一开始自然是想阻挠的,但又奈何不了与会的群豪,后来见道会也并非要对他们不利,便也默默允可了。至于为何在伏龙坡举办,和伏龙坡边上的一个禁地有关。” 莫然道:“禁地?莫非是北昶的皇陵墓地?” 骆清影摇头道:“那禁地是一个山谷,叫做冥狱幽谷,自古以来便是禁地,和北昶并无关系。” 莫然听到“冥狱幽谷”四字,也不禁背后一凉,道:“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山谷中闹鬼么?” 骆清影道:“山谷中有无鬼怪,无人知晓,只因进入山谷中的人,从没有活着走出来的,啊,不对,除了一个人,师叔不妨猜猜那个人是谁?” 莫然心中寻思:“既然伏龙道会与禁谷相关,那活着出来的必定是修道前辈,不是道尊,便是祖师爷了。”心中一动,说道:“是道尊么?莫非他在那座山谷中参悟了道法?” 骆清影转头看他,撇了撇嘴:“原来师叔你都知道,那为何还要我讲给你听?” 莫然道:“我哪知道?只是猜想而已。” 骆清影将信将疑,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不错,那个人便是道尊,他也正是在那山谷中参悟道法的。” 莫然道:“为何别人都是有去无回,他却反而参悟了道法?” 骆清影道:“关于在山谷中的见闻,道尊从未跟任何人提过,只曾跟祖师爷说了四个字:生人勿进。数百年来,也有许多妄为之辈进入谷中,但再也没有人活着出来过。师父跟我说,道尊之所以在谷中悟出大道,多半和他前半生的际遇有关。” 莫然对道尊的事迹只略知梗概,听她此话,不禁心中好奇,道:“说来听听。” 骆清影出了一会神,才道:“道尊本来姓苏,出身武学世家,祖上是开国七将之首,但他却重文轻武,从小只爱作歌赋诗,旁人都说他不务正业。十五岁那年,与他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却嫁给了一个武状元。道尊心中不甘,大闹婚礼,被叔父逐出家门,从此颓废沉沦。其时宣昶两军交战正酣,某一日他毅然从军,赶赴前线,却遇上宣军溃败,他也遭至生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