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心声（2）

    星火城制衣作坊旁边一间小院子里，嫣红疼爱的看了一眼熟睡着的儿子，把他蹬开的被子再轻轻地盖上。

    几年前，刚把孩子生下时，她不是欣喜、爱怜，而是深深的厌恶，想起在大巴山上的日日夜夜，自己脸庞上面那一张张肮脏的、狞笑着的、残忍的面孔，从花轿上被强拉下来，看着阿爹、娘亲、新郎被一个个杀死后自己无奈又绝望的眼神，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呢，孩子出生后一段时间，她变着法子折磨着他，故意饿着他、渴着它，有时候还用针扎他，当他撕心裂肺的大哭时，她反而体会到一阵阵莫名的复仇后的快感，一直到遇到他。

    他是这个城池最大的人物，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高高的个子，略黑的脸上时常带着温和的笑容，偏偏身材又健硕的很，不像寻常书生白皙面孔、宽袖大袍下掩盖着的迂腐、羸弱的躯壳，他自己肯定不晓得，以前在鹤舞山庄晚上练武出汗后，用井里的水一桶又一桶在身上浇时周边半掩着的窗户、门缝透过来的热切的目光和贪婪的口水。他待人和气，无论是老人、男人、女人、孩子他都能一视同仁，对她们这样的女人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屑和怠慢，反而抚慰有加。一天她想把孩子掐死然后偷偷埋掉，孩子剧烈的哭声把他引来了，问清了原委，他狠狠地训斥了她，说千错万错不是孩子的错，说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是可以跟着你姓啊，她一听就懵了，这世上无论男娃还是女娃都是跟着父亲姓的，怎么能跟母亲姓呢，他说可以，然后还给他起了个名字，不过后来兴安营的文书过来登记人口时，她还是让文书给他填上了“刘宝”的姓名，想起这个，她不禁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又想起那时常来搭讪的黄脸汉子，他现在是火炮作坊的主管。她对他倒不是很反感，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公子自己就不用想了，自己孤儿寡母的，有个贴心的实在男人一起过也好，再说他现在公子正大用着呢，唉，听公子的，嫁给他算了。

    拨了拨油灯，看着手中的新衣，那是给公子的女儿缝的，缝完最后一针，凑到灯下看着，摸着自己用三个日夜赶出来的花纹，一滴泪水不慎滴到了上面。

    那是感激的泪水。

    东方玉坐在课桌边，上身挺直，认真听着“刘老师”讲着数学，这个名字是刘老师给起的，原先他只知道自己姓东方，还没有名字，他今年十岁，是从山上解救回来的孩子中比较大的，离开自己家乡河南已经好几年了，自己父母的模样也渐渐淡忘了，他被掳走时还不到五岁，只记得自己是卢氏县的，具体地址已记不得了，想想自己被土匪掳走后的日日夜夜，现在回忆起来还不寒而栗，长得胖的、白的基本上都被土匪做成“干粮”了，他被掳时又黑又瘦，听土匪说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吃，就这样跟着土匪们东奔西走，剩下的孩子也一直没有养好，所以幸运的没有被吃掉，直到这大巴山中才安稳起来，土匪们有余粮了，也不吃他们了，继续养着他们，有的给他们做小厮、小丫鬟，有的陪他们睡觉，说什么“小相公”，想起自己做小相公的日子，他经常情不自禁的一阵阵颤抖。

    跟着土匪久了，少部分学会了自我保护，会讨好土匪们，变着法儿迎合他们，但大部分人始终生活在恐惧中，眼神迷离、麻木，像一具具小小的行尸走rou，土匪说什么就做什么，机械地活着，他们还没有“自杀”的意识，估计稍大些，有些意识了，不少孩子不会活到今天，东方玉正是这大部分孩子中的一个。

    自刘老师打垮了土匪，解救了他们后，这些孩子才稍稍活泛了一些，超过兴安营士兵的伙食、每天排的满满的课程、军事化的cao练、课间游戏、歌唱课，都使孩子们沉浸其中，欢愉无比，但东方玉还是跟往常一样呆滞，别人看到他都说：“这个孩子魂儿丢了”，但他的课程、cao练还是没有落下，还时常受到刘老师的表扬，最近晚上他的梦突然多了起来，经常在梦里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父母的身影，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和亲切的笑容，他突然感到心里一个声音在催促他，“东方玉，又在愣神了，站起来回答问题！”，东方玉站起来，没有回答问题，轻轻地说了一声：“刘爸爸”（爸爸一词是中原、山陕一带自古以来对父亲的俗称，请不要少见多怪），“什么？”，刘勇走到他的身旁，“刘爸爸”，这次刘勇听清楚了，心里起了一些波澜，看着东方玉面上的笑容，一把抱住他说：“看到没有，玉儿笑了，玉儿笑了”，说完他也哽咽了。

    那是他见过的最真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