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尔虞我诈
议事厅中锦裀绣屏,焕然一新。鼎内焚着百合香,萦萦袅娜的细烟,四散开来。 青家合族皆居汴京,雄州老宅这边只派家奴看守。尘雪他们抵达雄州城时,只有一帮仆妇在南门等候迎接。回到这自家中,也是举目无亲。 尘雪款步入厅。原在廊下候着的七八个执事媳妇们围随了进来,皆是满脸堆笑。 此前十五年间,她只有回过雄州一次。这是第二次来。呼吸间闻到幽香。原本闻惯了的香,此刻竟也觉得有点陌生了。 身后那些面孔更是陌生。那些虚意奉承的人! 矮板榻上铺了簇新的大锦褥子,设着青缎靠背引枕。尘雪归了坐。已有一小丫鬟,捧着一个海棠式雕漆填金的茶盘来,盘内一盏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尘雪也不喝茶,只瞧着下面的一个捧着书册的妇人道:“拿上来吧。” 那周智家的殷勤堆笑着捧书上前。景初接过册子,转奉上。尘雪慢慢翻看着看守房子的仆役名册。 统共就只有六名园匠。早上到府时却见园子里花木繁盛景观,不见荒废。然而是新近修剪锄草,翻天覆地的迹象。 他们这些人啊!尘雪施施然又翻过一页,嘴里淡道:“你们幸苦了,这几日。” 她一语中矢,叫底下那些媳妇们都讪讪的,个个陪笑着说了堆闲话掩过。又皆暗自纳罕,四姑娘才到府,还未四处巡视查看,单翻着一本名册,便知他们“辛苦了”——只“这几日”。 这些看房子的仆妇原本就懒性。又因雄州老家一向没主子在,山高皇帝远,这些人更加取便恣意了,素日不修花补树,打扫房舍,只知一味的吃喝聚赌玩乐,更有甚者,仗着主子家势,在外横行放诞。如今因她来了,他们恐担失职之罪,才赶着将府内前前后后修整一番。 偌大的花园子,尚且能在短短数日里修整妥善,那各房各院自然也是打扫干净的了,好待她去巡察了。尘雪忽然抿嘴一笑,随手将名册撂在梅花式雕漆小几上,端了茶来喝。那眼中只是淡漠。 诸事俱妥,那些媳妇们心里着实得意,岂会怕她巡察?众人心下又轻视她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就是聪明了些,那又能厉害到哪去!他们自然暗喜,过了这一遭,再没有怕的了,往后的日子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尘雪始终不再发一话,只管慢慢喝茶,神色闲淡,似在等待什么。厅内悄静极了,略微尴尬。金德家的等总理家事的三个媳妇们互递了眼色,上前说话陪笑。一为打破僵局,二为摸准这位主子的脾气性情。其余媳妇们附和着。但奉承了半日,却见四姑娘只是待理不理,无动于衷。众人有些悻悻然。 金德家的早盘算着把自家女儿安插在四姑娘身边,因道:“姑娘此番回雄州,随带来的丫鬟只有两个,哪够使唤……” “难为金嫂子想到,”尘雪不待她说完,便开口了,始终含笑:“回头我亲自挑两个来。” 金德家的给梅晓晖家的递了个眼色,晓晖家的会意,荐道:“现就有一个好的,就是金……” “各位嫂子jiejie是管大事的人,像挑丫鬟这种小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梅jiejie,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尘雪谦和地说。 金德家的等闻言只好作罢,心下既恨且疑,这四姑娘是怎样心思,是真的谦诚,还是早已看透她们的意图,有意推拒? 一时梨欢捧着两本破旧的书进来。众媳妇中忽然就有人变了脸色,笑语声逐渐弱下来。 尘雪瞥了一眼梨欢捧的书,搁下茶盏,一面闲闲的道:“叫你去书阁拿两本书,你倒捧了一堆灰尘来。” 众人一阵心虚惶惑。尘雪淡笑。他们果然是百密一疏。她原不想这般寻隙找过,小题大做,只因雄州老家的这些仆妇趁着主子不在,闹得太不像话了。临来雄州前老夫人和大爷就有交代了,须得好好整顿。她在汴京时又是见多了家下婆子们心术厉害极难缠的。她若这头一次宽了,以后就再难管束这些人了,保不定反叫她们治倒了。所以少不得自始从严抓起。历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有缘由的。 她黑汪汪的眸子随意一扫望惶惶然的一帮人。那眸光散漫而不可侵犯。 景初在旁冷着脸骂梨欢道:“书上这么多灰尘,也不掸净了再捧进来给姑娘。你这小蹄子,究竟是糊涂还是懒怠坏了?” 在旁的媳妇们听此似大有弦外之音,一时又惊又羞,又悸又气:原来都打量错了,这两丫头年纪虽小,却是极鬼精,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指桑骂槐,哪是省油的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