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鸿落羽
至道元年,七月。 荒寞古道。瘦马孤车,扬起黄尘滚滚。 “芳龄永继,长乐无极,”錾着篆文的长命锁摩擦着素白衣襟,一排小银珠穗子摇晃相撞,发出泠泠的微响。景初替尘雪将长命锁璎珞放进她衣里。尘雪木偶人似的无动于衷,只抬手撩起车窗的白绸帘。马车外萧索的景物飞掠而过,她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天际灰沉沉的,愁云浓重。遥遥一点孤雁彷徨旋飞,若有失去同伴的沉恸,无可依恃的怅惘怯惧,撕扯开长空无边的寂寥。 只影何处去? 尘雪低垂下双眸,眼睫微颤。苍凉指尖抚着膝上的木匣子,只觉得喉中若有硬物哽塞。 雁过也,那哀鸣还回绕在耳畔…… 只影向谁去? 马车进了城,渐闻喧嚣热闹之声。景初向马车窗外探了一回,又惊又疑:“这是莫州城了啊?!” 尘雪亦望着外面,微笑道:“是了。”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嘈嘈杂杂中挤着一个稚嫩的女孩声:“卖花,卖花——” 尘雪的视线拨开人群,落在前方孤小的身影上。那卖花的小女孩衣着缝补破旧,苍黄的小脸上似乎总是凄戚哀求的神情。她不停地向路上行人兜销,却总是遭到冷漠的拒绝和嫌弃。 在绸帘微掀的缝隙里,尘雪愣愣凝望着渐渐相靠近的卖花女孩。马车慢慢行着,与那女孩相互交错而过。尘雪又听见有人大声粗鲁地撵着:“去去去,什么顽意儿!” 她不禁转身去望,却忘了自己身在马车内,所见不过车壁而已。 “怎么了?”景初问。 尘雪只对着车帘外道:“停一停。” 马车停下了。车外的何叔和车内的景初都有些不解。尘雪对景初道:“方才有一卖花的小女孩过去,你去把她那一篮子的花买了来。” 景初略显迟疑,哀低劝道:“暂时不该买那些艳花娇蕊的……”她近来说话很是谨慎。 “娘亲也是爱花的,而且……”尘雪一句话犹未说完便顿住了,勉强微微一笑,才又道:“那就拣白色的花买罢。”景初想了一下,微笑道:“也好。”便下了马车,追寻卖花女孩去。 尘雪只在马车内静候。忽然外面有人念念有词,若叹若吟,风吹了一两句进来:“……天妒也,奈若何?奈若何……山河路故国万里,风雨岸飘帆十年。千劫万难君未死,归来血泪故人前……” 尘雪听得心下大惊,不觉就怔住了。半晌回过神来,掀帘向外探望。人群中但见一落拓道人摇头缓步的背影,渐隔得远了,听不清他还在念着什么。只瞧见有些行人指着他讥笑。她放下帘来,又细细思忖,更觉所闻只字片语中大关人事机锋。可是那言语中,何等不详! 尘雪翻来覆去地思索,心里异常烦闷难安。恍惚愣怔间,景初买花回来了。尘雪便不再多想,接过景初手里的花。这花束清香淡淡,一色叶绿花白。她极轻极慎地抚触着洁白花瓣,唇角笑意清浅。景初笑道:“只除了白菊,其余两种花我都叫不出名儿来。” 钟形的小白花像羞婉的美人,一朵朵低垂向下。尘雪指着它道:“这是草玉玲,又名君影草,芦藜花。” “那另一种呢?”景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