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所谓知音
当桓温回到金城拜见了褚裒这位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是安慰他失去女婿的悲伤呢?还是恭喜他成为了国之栋梁呢? 褚裒看出了桓温的窘态,反而主动的先去套近乎。褚裒是在女儿准备出嫁的时候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桓温这位如日方升的年轻人的,当时他女儿刚被挑选为琅琊王妃。在琅琊王安排迎娶王妃的过程当中,褚裒注意到了身位驸马的桓温的细致、周到、勤恳和干练,他认为桓温这人迟早是要出人头地的,因此虽然自己年长了好几岁,比桓温也大了一个辈分,但是对桓温还是很敬重的。这次他看到桓温被解除了徐州刺史的职务回到金城,又暂时对这位精明强干的人才没有什么合适的安排,就对他进行了一番的安慰,并且也对桓温曾花了大力气精心打造的政治样板工程——南琅琊郡的治理水平大加赞誉,两人还趁机大谈了一番国事。 褚裒字季野,是康献皇后褚蒜子的父亲。他的祖父褚(契中“犬改石”)素有器量,以才干能力著称,官至安东将军。褚裒的父亲褚洽,官至武昌太守。褚裒自少就有简傲高贵的风范,与杜乂齐名,声名冠于江左。褚裒最初被西阳王司马羕辟为掾属,又任吴王文学。咸和三年(公元328年)二月初八,苏峻攻破建康,挟持成帝。徐州刺史郗鉴当时升任司空,任命褚裒为自己的参军。咸和四年(公元329年),苏峻之乱平定,褚裒因功被封为都乡亭侯。又迁任司徒从事中郎,除任给事黄门侍郎。当康帝司马岳还是琅邪王的时候,准备要娶妃,朝廷精选了素有声名的名士之后,下诏聘娶褚裒的女儿褚蒜子为妃,褚裒此后就出任为豫章太守。咸康八年(公元342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已即位为帝的司马岳立褚蒜子为皇后,征召褚裒入朝任侍中、尚书。褚裒不愿意在内廷任职,于是庾冰安排他出任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守半洲。褚裒居官清廉俭约,虽然身为地方长官,还常派自己的童仆外出打柴。桓温的父亲桓彝曾经评论褚裒说:“褚季野有皮里《春秋》。”是说他表面不作评论,但在内心却是非分明很有主见。 在两人海阔天空的交流当中,桓温觉得褚裒轻徭薄赋,劝课农桑的政治理念与自己颇为吻合,双方的距离也就拉得近了一点。桓温在倾谈当中也透露了自己的北伐志向,对此褚裒点头表示赞同,而当桓温试图打听一下自己未来的去向时,褚裒却守口如瓶,不过他勉励桓温继续安心等待,只要他心存报国之心,朝廷上将来肯定会重用他的。接着褚裒还说道:“明天谢仁祖也要过来,你们多年不见了吧,这次又可以见面了。” 上次在处理袁耽后事的时候,桓温就没有多少机会和谢尚谈上几句,自从处理完袁耽的后事之后,桓温也没机会与这位以“妖冶”出名的小白脸谢尚会面了。“他终于弄出了个男丁了吗?他现在的清谈水平怎么样呢?怕已经赶不上我了吧。”桓温心里想。 到了第二天下午很晚的时候,谢尚才姗姗地到来南琅琊郡衙门。在得到衙吏的通传后,桓温与褚裒一起站立在客厅门口迎接这位风尘仆仆而来的少时情敌。当桓温见到谢尚时,他发现这个曾经的情敌已经从当年春光灿烂的小鲜rou变成了成熟稳健的大叔,不变的是他翩翩的风度和优雅的气质。桓温见此心中五味杂陈,他有点感叹时光对人的塑造能力,他也由此而惊觉自己也已经被时光与过去那天真无忧的顽皮少年所割裂开来,他真不敢想象未来的自己该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谢尚去年年底被任命为南中郎将,最近刚回建康接受任命,却听说镇守在金城的姐夫褚裒即将转往京口赴任了,他连忙专程赶来金城与褚裒会上一面。谢尚似乎对桓温的在场也没怎么吃惊,两人见面后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的假装亲热,似乎在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任何的芥蒂。 在为谢尚接风洗尘的时候,桓温才赫然发现这风流才子居然还带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伴随左右,桓温在内心替袁女正不值了一番后不免多瞄了那个女的两眼。谢尚与几个熟人寒暄一番后就向大家介绍说他的身边人就是他去年初在为江夏相的时候新收的侍妾宋祎,接着这宋祎就上前拜见众大人。桓温注意到褚裒眯着眼睛看这女子的时候,似乎联想到了些什么事情,但又欲言又止了。 当这宋祎向桓温躬身施礼的时候,桓温才发现隐藏在她轻裘大衣里面的身材是那么的窈窕纤长,再看细看她相貌的时候,但觉这个已经徐娘半老的女人有着一张非常细致清丽的面孔,肤光胜雪,眉目如画,除了些许岁月打磨的痕迹外,似乎不带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味,她施礼后娴静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但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一种稳重高雅的气质跃然欲出,桓温凭直觉感觉到她是一个见过大场面的人。 褚裒为谢尚和他的如夫人准备了“古董羹”来招待他们,袁乔与谢尚早就是熟人了,所以也就得以参加了这顿晚宴。在涮羊rou的时候,桓温发现宋祎的纤手十指纤长、皓肤如玉,就连吃rou的时候,都显得那么的从容淡定。席间褚裒谈及一些京中旧事,这宋祎竟然措辞得体,对答如流,可见她不仅阅历甚广,而且也曾久居建康,不知如何就让谢尚这花花公子能够从江夏得到了呢?桓温见袁乔尽管不怎么说话,但是他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一些笑容,似乎这家伙知道一些底细。 用过羹食后,因为明天已经是沐日,褚裒建议大家一起去郡南面的射乌山去踏山远足。 晚上谢尚要和褚裒谈家事,桓温就把袁乔叫道了自己的房间,问他知不知道这宋祎的来历。 袁乔颔首道:“我这堂姑父新收的如夫人当年可是一个艳名远播的尤物呢,今天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桓温道:“看她虽然貌美,但是年纪恐怕比你堂姑父至少大上十来年,这里面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袁乔微笑道:“可不是吗!她据说是石崇宠妾绿珠所收养的一个孤儿,绿珠以善吹笛闻名世上,估计这宋祎的本领也不低。” 桓温道:“这绿珠当年为石崇而死,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莫非这宋祎已经五十岁啦!这个年纪都可以做仁祖的妈了,如何还做了他的如夫人。” 袁乔说:“应该差不多吧,据说当年石崇死的时候这宋祎才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后来不知道怎的就落在了王敦的手里。” 桓温摇头道:“这王敦残暴粗鲁,根本不会懂得怜香惜玉,这美人落到他手里料想也不会有些什么好结果。” 袁乔道:“是的,这王敦本是个好色之徒,因为纵欲过度,连身子都快要弄垮掉了,他的亲信钱凤等人就劝他保重身体,要干就要干一票大的。王敦病好后痛定思痛,发誓从此远离声色,当即就把歌妓小妾们全部遣散。估计宋祎就是那个时候离开王敦的。后来几经周折后,她到了明帝的身边。” 听到这里桓温惊讶得连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什么,你说她还服侍过明帝?” 袁乔嘘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待桓温平静后袁乔继续缓缓道:“至于她为什么能进皇宫我也不甚了了。有人说是因为她美貌过人而被明帝的手下发现,所以被推荐给了明帝的;甚至有人说王敦是故意遣散所有小妾,通过暗里的运作,让宋祎被引荐到明帝身边的。不知道哪种说法正确,总之得到宋祎没多久,年方二十六岁的明帝就病到一病不起。” 桓温掐指算了一通后道:“就算绿珠死时宋祎七、八岁计,那么二十五年后明帝驾崩之时,怎么都有三十好几了,二十多岁的皇帝如此迷恋一个比自己年纪大七、八岁的女人,可见这宋祎不但貌美,而且一定会有非同寻常的手段!真不知道她用什么样的厉害手段打动了明帝,估计这世上就只有你堂姑父可以知道了。” 袁乔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出来,接着又轻声继续说下去了:“关于宋祎这个人,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可就是没人敢跟明帝明说。一直等明帝病到奄奄一息的时候,终于有大臣鼓起勇气说:‘请皇上让宋祎出去,此人不宜再留在宫中。’大概明帝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也想宋祎有个好归宿,于是问周围的群臣:‘你们当中谁想得到她呀?’,当时绝大多数大臣都选择了沉默,唯有吏部尚书阮孚说:‘愿以赐臣。’” 桓温道:“阮孚不是阮咸的儿子吗?据说阮咸当年也是个风流人物,彦叔你听说过关于阮咸的好色的典故吗?” 袁乔道:“当然听说过,阮咸的好色可是大大的有名。他的姑母有一鲜卑女婢,容貌甚美,阮咸竟然趁他姑母不在的时候敦伦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在他为母亲守丧的期间,他的姑母要返回夫家,本来他的姑母答应留下这个女婢给他的,后来不知道怎的他姑母又反悔了,走的时候就带走了小姑娘,当时阮咸正在会客,听到这个情况后马上借了客人的驴子去追。追上后穿著丧服搂着那婢女不放,其后两人共骑一头驴子回来,当遇到客人的诘问后,他还振振有词的说:‘人种不可失。’这鲜卑小姑娘肚里的‘人种’,就是阮孚了。” 桓温道:“我听说过阮孚为官清正,他哪养得起宋祎这般曾经花钱如流水的尤物?” 袁乔道:“他不但是清廉,而且还有好屐的特殊嗜好。当年祖约与阮孚同朝共事,祖约好财,阮孚好屐都是出名的。同僚们认为:人一旦沉迷在某项嗜好当中,对于人生来说就是一种拖累,是没有好结果的,但要评判他们之间谁更沉迷于嗜好当中就有点困难了。于是有好事者故意分别去两头走访。当第一站访问到祖约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财物,看见有客人来马上用身子去掩蔽它,顾忌得很。第二站去访问阮孚时,阮孚正亲手用蜡涂整木屐,因为木屐底上有齿,涂上蜡可以避免粘泥,行走自如。阮孚边涂整木屐边叹息着自言自语道:‘一个人一生当中不知要穿几双屐才算够啊!’经过这番的对比,人们都认为阮孚在对嗜好的痴迷上比祖约更胜一筹。” 桓温笑着道:“阮公的木屐这么有名,连我都想弄一双去穿穿呢。我要是他,钱只有那么一丁点,我真不知道是该养美女好呢还是养木屐的好。那么阮咸能够把宋祎养多久呢?” 袁乔道:“咸和初年成帝继位后,阮孚观察情势,预见会发生内乱,就要求调到地方上去任职,朝廷就派他出任镇南将军,总督交、广、宁三州军事,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当他从建康出发后,果然发生苏峻与祖约叛乱了。据说阮孚行到中途就转向吴兴郡永康县明招山归隐,并向朝廷谎报自己中途得暴病而死,也不知道这件事真假如何。那时苏峻叛军很快攻至建康,朝中对阮孚的病卒一事也就不闻不问了。听说阮孚后来真的逝世以后,他们家属还曾上报朝廷,朝廷后来追加建墓于明招山。” 桓温道:“这阮孚阮遥集连一方诸侯的高官都不做,反而与美人享乐去了,这情怀也是让人醉了,不过我倒不太相信,何况吴兴郡与仁祖当官的江夏郡相距颇远,仁祖又如何能够得到这谜一样的宋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