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恩怨难断
庾翼和桓温中秋之夜在秦淮河上的游船上言谈甚畅,直到过了子时,这时斜月西沉,月色倒影水中,更显惝恍迷离。 庾翼对桓温说:“元子,现在已经是十六了,我们且去州邸歇息一会吧!”于是,船工就把船撑回州邸码头,庾翼在州邸找了一套客房,两人随便洗漱一下就各自躺在塌上休息起来了。 庾翼忽然问桓温:“元子,你起家也已经快一年了吧,有没有成家的想法?” 桓温应道:“像我这种低级士族出身的人,如果不在仕途上混出个名堂来,怎能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女人呢?” 庾翼笑道:“你还是蛮有理想的嘛!我来跟你撮合一段姻缘怎么样?” 桓温以为庾翼随口说说而已,也就厚着脸皮随口应道:“好哇!稚恭叔交游广阔,要是有不嫌小侄出身低微的贤淑女子,劳烦您介绍一下。” 庾翼道:“那您觉得琅琊王的jiejie南康长公主怎么样?” 庾翼这句话把桓温吓得几乎滚下了床榻,他颤声道:“长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小人万万高攀不起!” 庾翼开怀道:“元子,看把你吓得,长公主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她不过也是一个将近及笄之年的女孩而已。” 桓温连连摇手道:“长公主怎么说也是皇家贵胄,鄙人身份低微,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庾翼道:“元子,你也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我是当真想给你做媒人的!” 桓温还是将信将疑地说道:“就算是您的美意,皇上和长公主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呢,我还是别发白日梦的好。” 庾翼道:“皇上和长公主那边包在我身上,我今天只是问你,如果我能够说服皇上和长公主,你有没有胆子娶长公主。” 桓温叹气道:“我桓温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没有胆子呢?我只是担心象我这样出身低微的人会玷污了皇家和公主的身份而已。” 庾翼道:“你有胆子就行了。我的这个外甥女呀,相貌那时没的说的,而且自小聪颖异常,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就是眼界高了一点,寻常人物根本看不上眼。我仔细观察了很多与她年龄相配的士族高门子弟,依我看来,他们当中才气横溢的也不少,但是论真实本领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剩下的事情都交由我来处理好了。” 桓温顾虑地说:“可是长公主对我的印象不佳呀!” 庾翼饶有兴致地问道:“她对你印象不佳?你倒是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桓温就把自己跟长公主初次接触的情形说了个大概。庾翼听后哈哈一笑道:“元子,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幸好你把她赢了,否则的话她反而会瞧不起你呢。既然你已经跟长公主打过交道,有时间我就进宫去帮你打探一下她的态度。” 桓温勉强压制住起伏不已的心跳,故作镇定地说:“那就有劳稚恭叔了。不过,兹事体大,我也要回家问过家母的意见才行。” 庾翼拍拍桓温的肩膀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说服你母亲的。” 桓温喃喃道:“我一定要跟母亲好好谈谈这件事情。”然而,在桓温的心目中同时还有一个很大的疑团需要向母亲释疑。 自从中秋之夜后,桓温一旦想起与长公主有关的事情就变得心潮起伏,久久而不能平静。他一方面觉得能够尚公主的话则自己的前途就已经有了一个最低的保障,甚至于整个家族的崛起都有希望了;另一方面,他是一个豪迈而又有男人气概的人,他最喜欢的是象袁女正那样温婉文雅的女孩子,一想到今后的一生都要雌伏在长公主的石榴裙下,在他个人而言又是不乐意的。为了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他甚至希望长公主不喜欢自己就好了,她对那个有妇之夫谢尚至今还念念不忘吗?她既然那么喜欢谢尚那种风度翩翩绮靡公子,又怎会接受外表粗豪的自己呢? 如此这般患得患失地焦灼了两个多月后,桓温终于等来了庾翼的消息:长公主肯嫁了。不过,还要等太常的大宗正循例审查一下桓温的家世后才能最终决定。这样,桓温连逃避的希望都已经断绝了,他只好一心一意地接受这个结局。 在东晋时代,皇室的势力已经消降了不少。门阀制度的渐趋成熟使得名门大家对于下一代的培养非常看重,世家大族都有自己固有的门风,他们认为女人不但是生育工具,更是子孙后代的教育工具,他们非常乐意自己的女儿嫁到高门,但是公主给人们的印象通常是学问小,脾气大,娶一个公主入门仿佛废了一系的子孙,由于担心对于门风家教传承的不利,有大见识的顶级士族家长是不可能让嫡子来迎娶公主的,只有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才肯把家族当中非嫡系子孙牺牲出去。况且,如果换掉一个皇帝,就连带使公主也失去政治价值,与其迎娶公主,还不如与世家豪门联姻。 而作为皇室而言,公主又是非士族公卿子弟不嫁的,可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已经是士族们的共识,那么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比皇室更高的门第?所以对皇帝而言,如何为公主们找个好归宿变成了一个比处理朝政更为棘手的难题。就像斗兽棋一样,大象已经大得没有其他动物可以吃掉它了,那就只好让小老鼠来对付。循着这个思路,在公主出嫁的问题上,只要能够过得了士族的这个最低的门槛,也可以为皇室所接受,剩下唯一的诉求就是公主所嫁的对象必须在士族年轻人当中出类拔萃兼且还要有上升潜力的,这样才不至于辱没皇家的名声。如此一来,孝名远播的桓温反倒有机会成了那只能够把大象吃掉的小老鼠。 桓温不知道庾翼最后是怎么搞定那个原先曾经说过非谢郎不嫁的长公主的:也许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随着年龄的增大,那些不切实际的春梦自然也就醒了;也许是庾翼为桓温鼓动了如簧之舌,把长公主也说动了;也许是琅琊王也从中发挥了不少作用。管他呢!反正现在自己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做驸马至少可以让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少奋斗二十年,何况公主的身材相貌都是千里挑一的,秉着我不做驸马谁做驸马的牺牲精神和无畏的勇气,原先的理想主义者桓温在婚姻的问题上完全向现实低了头,也终于让自己的反复纠结有了一个解脱。 既然大事初定,桓温就决定利用冬至假期以及平时积累下来的休假回一趟宛陵,亲自向母亲禀告这件人生大事。 当桓温衣锦还乡的时候,一家人都非常的高兴,这时候桓冲也已经被接回家了,三个大一点的弟弟围着桓温问长问短的,争相打听桓温起家后的情形。桓温觉得这三个弟弟都有强烈的上进心,不禁大感安慰,勉励他们在家里要继续好好读书,将来就会成为可造之材。 即将离别家人的前一天的晚上,桓温把朝廷有意把他招为驸马的情况独自向他母亲进行了禀告。出乎桓温的意料,似乎母亲很赞成这头婚事。孔氏虽然出身于会稽山阴的大族,但是却并非“衣冠南渡”的北方士族,在丈夫桓彝的仕途上,尽管孔氏夫人的家族也出面帮过不少忙,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要想在将来出人头地的话,还是要与北方的高门联姻。当她得知儿子遇上了可以通过攀龙附凤而获得振兴门户的难得机会,当然力劝他不要放弃,至于其他什么家风之类的别的方面的考虑也就暂时先放在一边了。 当桓温把自己的担忧向母亲提出来后,孔氏劝他不必担心长公主对自己不够孝顺,反正自己也没想过以后会离开宛城到别的地方居住。桓温却因为母亲的识大体而增添了歉疚之情。 最后,桓温还是忍不住要把家族历史上一宗极其隐秘的往事要向母亲打探。只听桓温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娘亲,您老人家可曾经听父亲说过我们龙亢桓家祖上可能发生过的一些隐晦的事情?” 孔氏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回答道:“过去我也曾经问你父亲,问他什么总是要在仕途上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你父亲说是因为自己的门第不够,所以就只能比那些高门子弟更加拼命了。” 桓温道:“我曾经听父亲讲过我们龙亢桓家的远祖有担任过太常的经学大师桓公讳荣,我专门查过史书,我们的远祖桓公讳荣曾受封关内侯,食邑五千户,但是后来的几代祖先的记载就语焉不详了,似乎中间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的发生。” 孔氏语重心长地对桓温道:“温儿,我们桓家祖上确实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就算是你的父亲都从来不会去再想这些陈年往事了。温儿,你要听娘亲的话,凡事要往前看,你今后完全没有必要回过头来翻看过去的那些老账,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情就足够了,那就是我们桓家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得比别人家更努力!” 桓温拜别母亲和家人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冒着小雪走在回京的路途上。从他与母亲的一番对话里面,他几乎肯定了自己原先心中的疑问确有其事,不禁又回忆起自己近几个月翻看的《三国志》等书籍当中关于高平陵事变的那一些令自己热血沸腾的记载: 魏明帝曹叡于景初三年(公元239年)逝世后,遗诏由年仅八岁的皇太子曹芳继位,并由大将军曹爽和太尉司马懿辅政。曹爽重用何晏、邓飏、李胜、毕轨、丁谧等人,排斥司马懿;且不久即晋升司马懿为太傅而夺去了他的实权。之后又任命弟弟曹羲和曹训为中领军及武卫将军,完全掌握宫中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