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伯架势
过了中秋之后,桓温已经把家里的母亲与众兄弟安顿妥当,于是他就准备前往建康赴任。因为在前往建康的途中刚好要经过芜湖,桓温打算进过芜湖的时候按照母亲的叮嘱叩谢庾亮的救命和提拔之恩。 桓温凭着朝廷发下来的勘合在宛城驿站领了一匹快马,单人匹马就独自前往芜湖。桓温从清早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傍晚时分行至鸡毛山脚下的在苏峻之乱后才重新营造出来的芜湖新城。这芜湖的得名是由于当地的湖泊的淤积作用,使得湖面缩小,湖水变浅,蓄水不多而多生芜藻,因此被当地人称作“芜湖”。后来在汉武帝时期靠湖设县,因湖而得县名。由于豫州刺史祖约参与苏峻之乱,而叛乱平定后,豫州的治所寿春又被后赵的石聪所夺,所以尽管东晋咸和四年重新侨置了豫州,豫州刺史庾亮却只得把豫州和治所平西将军府都定在了丹阳郡的芜湖县。 桓温在看到芜湖城后便勒马驻足,从远处遥望整个城池。但见整个城池依山傍水,在夕阳的斜照之下,倍觉壁垒森严和楼角峥嵘,桓温不禁为之浮想联翩: 桓温父亲桓彝早年与祖约交情匪浅,当初苏峻谋划叛乱的时候,因为知祖约怨恨朝廷,派参军徐会邀约他联手讨伐庾亮,桓彝知道这个情况后极力规劝,可惜祖约不听。 苏峻起事之后,桓彝的虽然兵力不足,但若只是想拒守宣城,那是自保有余的,偏偏桓彝为国心切,竟然以一支缺少训练的羸弱之师,主动向兵强马壮的苏峻军队发动攻击。桓彝在芜湖附近击溃了苏峻的一支别旅后,一度进驻芜湖,对叛军的侧翼构成了极大的威胁,苏峻为了切除这个附背之痈,不得已之下派出自己所信任的大将韩晃分兵攻击桓彝。 桓温心想若是当初芜湖已经有了这样一座坚固的城池,则叛军能否顺利过江集结都成问题,更不会发展成为以后的滔天巨祸了,也许庾大人就是有鉴于此才大兴土木建造了这个新城的。 桓温收回思绪之后,策马一直走到芜湖城南门的门口,他下马向守城官兵问清了平西将军府和驿站的大致方位,就牵着驿马信步从城门口一直往北前行。 桓温一路上望见芜湖新城内的街道宽阔平直,规划整齐方正,分区明确清晰,虽然在一些细节上略欠雕琢,甚至还有好些楼房未完工,可是胜在格局舒朗得体,远胜于泾县这些小县城,甚至与他父亲桓彝当年修建的宛城相比,也要胜出不少。 桓彝当年根据“度地卜食,体国经野,依山为域,枕水为邑”的建城原则,所筑宛陵城背靠陵阳山,东、南、西、北四面依托天然河道和溪流——宛溪河、句溪、石涧水等河流为屏障,尽管这样苦心孤诣地建了近两年,直到苏峻叛乱,仍然还没有完工。 桓温在战乱之后有过一段穷困潦倒的生活经历,为了谋生他甚至连泥瓦匠也短暂做过,对工程造价也略懂一二,他心中不禁慨叹为了营造这座新城,不知道又要耗费了多少银两,尤其是在苏峻之乱后民生凋敝的情况下,怪不得宣城这两三年来官府这么穷囧,民间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为了生存,卖儿鬻女的现象都不稀罕,恐怕宣城也为这座新城的营建做出了不少的贡献吧!不过这芜湖扼守建康上游的长江要道,战略位置明显要比宣城重要得多,高层的人自有高层的想法,底下的百姓只能在顺从中努力求存罢了。 桓温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大街东边的驿站,他凭着勘合在驿站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桓温起来后整理了一下行李,提着一个包袱就前往平西将军牙门。 桓温从门房递上名谒,经审核后被一个守门的皂隶引进大门,并被带至大门东侧的“寅宾馆”,皂隶示意桓温先在寅宾馆落脚休息,然后就拿着桓温的名谒往内衙走去。 桓温等了近两刻钟,方见到殷浩匆匆赶来,两人见面后殷浩猛拍桓温的肩膀,连声叫道:“没想到!没想到!” 桓温奇道:“渊源兄,你没想到什么?”殷浩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呀!” 桓温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若是得到朝廷征辟就会过来探你的吗?” 殷浩说:“我虽然知道庾大人有意推荐你当官,但是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可见京城里面真是求才若渴了!不过你今天来这里不只是看我的吧,我先跟你打个底,庾大人今天忙得很,你若是要求见庾大人的话说不定要等上个两三天。” 桓温说:“我骑术不错,从宛城来芜湖只用一天,就算在这里再耽搁两三天也不误事,不过你可别埋怨我打扰你。” 殷浩连忙道:“元子,咱两兄弟一样的感情,你跟我客气什么,打扰几天又怎么啦!不过我还是先帮你在庾大人那里挂个号,看看庾大人什么时候安排见你。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桓温说:“那就有劳渊源兄了!”然后殷浩又返身折回內衙。 桓温这次等的时间比较长,足足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又见到殷浩返回。 只见殷浩脸有喜色地对桓温说:“你小子倒有福气,庾大人说今天可以见你,还说可以请你吃飧食,你就先安心在这里呆几个时辰吧,我公务繁忙,得先回公廨了。” 桓温说:“我随身带了本书消磨时间,渊源兄尽管请便。” 临近傍晚的酉时时分,殷浩又来到“寅宾馆”,他对桓温说:“元子,庾大人要在启事厅见你。” 说完就带着桓温穿过仪门傍边的角门,来到了二堂西侧的启事厅。 当两人进得厅来,只见大厅正中的胡床上正坐着的是峨冠博带、仪容修整的庾亮,旁边的胡床上还坐着一个长相儒雅的年轻官员,似乎两人正在有些什么事情在商量。桓温一见庾亮,连忙跪下行了一个行顿首礼。 庾亮端坐在胡床上微微颔首,口中客气道:“贤侄免礼,免礼。” 桓温毕恭毕敬地把礼行完,起身对着庾亮说:“庾大人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这次又得到您的大力荐举,我除了肝脑涂地之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来报答您的恩情。” 庾亮矜持地说:“贤侄言重了,能够赦免你的不是我,而是你父亲生前所立下的血汗功劳。我朝以孝治天下,若不是你父亲殉于国难,而你又是出于孝道而杀人,否则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你的。至于琅琊王文学的这份闲差倒是以我的名义向上面推荐的。” 桓温注意到庾亮旁边坐着的官员似乎曾经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就对庾亮说:“庾大人,我没有打扰到您的公事吧?” 庾亮微笑着说:“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这位范汪范参军你还曾认得?” 桓温经庾亮一提醒,猛然想起上次在宛城的宣城內史衙门公堂上上,站在庾亮身边的幕僚之一就有眼前这位神采莹然,外表儒之而不扬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连忙对着这位范参军打了个右手握拳在内,左手在外的拱手礼。而范汪则连忙站起来还礼。 这时殷浩开声道:“庾大人,飧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到膳房就坐如何?” 庾亮说声:“好的。”就带头走出启事厅。 三人跟着庾亮穿过二堂大门进入三堂,膳房坐落在三堂西侧的一个小院里。这膳房前的小院散布着假山和盆栽,他们一行穿过这个精致的小花园进入膳房后,庾亮直接坐在朝门的主位上,在这位置上视线可以透过打开的大门和窗户能够进入花园中,如此一来宴会的兴致也就可以因此而添加不少。 范汪和殷浩按平时的规矩分别侍坐在庾亮的左右两旁,桓温则是坐在了殷浩的下首。 各人坐定后,庾亮开口问道:“桓温,你母亲近来身体是否安好?” 桓温恭谨地问答道:“家母的身体因为在战乱的时候忧劳过多,一向都不太好,不过近日因为生活条件有所改善,体质也有所恢复。” 庾亮继续慰问:“你的几位兄弟都多大了,在战乱的时候可都没有什么闪失吧?” 桓温回答道:“托大人的福气,我几个弟弟都在战乱当中苟且存活下来了。二弟桓云今年虚龄十七,三弟桓豁虚龄十三,四弟桓秘虚龄有十,五弟桓冲虚龄有四。” 庾亮道:“这很好,这很好嘛!” 桓温看到庾亮尽管口中说好,眼中却是露出一丝的黯然,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庾亮的长子死于苏峻之乱,当庾亮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自己心中反而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对儿子的一缕悼念。 庾亮顿了一顿后感慨道:“桓温,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下起手来可一点不含糊,你是个将来能够建功立业的人才啊!” 桓温汗颜道:“小人大仇未报的时候寝食难安,到了有机会报仇的时候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这实在是匹夫之勇。蒙大人指点,小人出狱之后在家里找到一本父亲当年读过的《孙子略解》,拜读之后顿感眼界大开,从此方知道什么是大智大勇。庾大人,我要先敬您三杯:第一杯是为了您的救命之恩;第二杯是为了你的推举提携;第三杯是为了您的指导引正。” 桓温说罢站起来连干了三大杯,这三杯深黄色的佳酿接连入口,桓温但觉其气清香,其味芬芳,更奇妙的是甘甜当中还略含酸、苦、辣之味,桓温不禁连连赞道:“五味俱全,好酒!好酒!” 庾亮捻须笑道:“孺子可教也!元子,你知道吗?你刚才所喝的是集齐百种野花酿制而成的‘百花酒’,这酒埒于曲阿,已经过数年的陈酿,是徐州刺史郗大人特意从京口送过来的,一下子就被你干了三杯,你这种喝法很浪费嘛。另外,元子,你这杀人重罪能够之所以得到朝廷的赦免,我身边的这两位参军可是居功不小呢。殷参军就不用多说了,他亲自帮你找到江播私通叛军的最重要的证人证词。另外这位范参军也出力不少呢。另外的这瓮酒叫‘墨露’,也是郗大人从京口送过来的,你也拿去敬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