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前尘不共彩云飞
悟空此前从未到过这阴曹地府，走出阎罗殿之时，似有所感，眼前所见种种阴司景象，心中竟蓦然间生出几分熟悉，又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召唤他，那种感觉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故而他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一路向着幽冥更深处走过去，阴间早已被他闹的鸡犬不宁，此时各处乱作一团，毫无秩序可言。他收敛自己一身气息，隐藏了身形，走出邺都城，听得十八层地狱入口处阴魂哭号，怨气深重直上云霄，恍然之间终于想起，他曾在渺渺的观星棋之中见过阴间这一番景象，那时他堕入棋局幻境之中，看到了一些画面，后来并未在意，就渐渐把那一段经历忘到了脑后，此时身临其境，才唤起了他那一段记忆。 继续遵循心中感觉向前走，一路过了供养殿，鬼界堡，莲花台种种阴世地界。 供养殿前香烟袅袅烟火璀璨不能让他流连，鬼界堡中张灯结彩恍如阳世不能让他流连，莲花台上七色莲花佛光万丈不能让他流连。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是你某年某月某一日，丢了一件对自己非常要紧的东西，而你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但是缘未尽时，花开几度，兜兜转转，你终究又寻到了你所失去的，犹恐相逢是梦中。 还魂崖上寻归处，他看见无数魂魄去往六道轮回，投生三千红尘世界，还魂崖下奈何桥，孟婆汤忘前尘事。 悟空沿河而走许久，逐渐远离身后嘈杂喧嚣，轻云薄雾，缭绕四周，惟余水声淙淙。 走至一处，河分三途，有大片大片曼珠沙华盛开眼前，其花有艳红似血者，绚丽凄迷，有纯白如莲者，香远益清，竟是花分两色，灼灼盛放，令人迷醉，他见这一片花海，更觉熟悉，只因他平日里见到渺渺的衣角袖口总是有这曼珠沙华的图案，眼前这大簇大簇的彼岸花明艳如她。 花海中央伫立着朱红色的一块大石，与周围的曼珠沙华是一样的颜色，似要融为一体一般。若不走近，大概也不会发现此石。其质纹理细腻，着手处光滑无比。 悟空以手缓缓抚上石上所刻的字，传闻三途河畔三生石，能见前生后世缘。 随着他的触碰，“三生石“三个字渐次亮起红光。 他看到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一段记忆，那时鸿蒙初辟，五行始成，苍穹之上电闪雷鸣暴雨不绝，大地之间生灵稀少渺无人迹，周围千里万里不见一个活物。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天地之间，悠悠天地，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他不能动，不能走，不能言，不能看，他，是一块灵石。 他从出生起便知自己无父无母，生于花果山顶的那一块灵石之中，菩提祖师告诉他那块石头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了，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从很久很久之前，那一块石头便有了灵识，那时他每时每刻都能感知四周风声雨声，每一个夜晚都能感受到天地之间灵气充沛聚集，源源不断地被自己吸收。 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思考，思考自己是什么？思考自己在哪里？......他渐渐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大多数时间都在“发呆“，放空自己的思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那一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一日，天地之间连续不断的暴雨难得地停歇了下来，几缕天光破云而出，从漫天黑云的间隙投射下来，照亮了他周围方圆几里，随着灿烂阳光而来的，还有她。 那时候的渺渺身量纤小，仿佛正值豆蔻年华，娉娉袅袅，面容尚带稚气，额间有火红色的彼岸花图腾。 “哎呀，石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孤零零的，真可怜。“她的声音清脆如铃，让人听了充满欢喜。 “是呀，一个人。“他在心中说道，原来自己是“石头“，他又在心中说道，可他不能讲话，不能看见她，第一次因为自己不能看不能说而懊恼起来。 她却像知道他所想一样，绕着他转了一圈，一双纤手抚上眼前的大石头，“你不要觉得孤单哦，以后有我来陪着你。“许是觉得眼前的大石头很奇特，突兀地立在山之最高处，傲视苍穹，仿佛本来不属于这里一样，她总觉得石头能够听懂她的话。 从那之后，他的世界变得明媚了起来，果然如她所说，她在这里住了下来。随着她而来的，还有各种生灵，常说水向低处流，本来这样高的地方是不会有水源的，可是她来了不久，他就听到了四周叮咚的流水声，还有各种各样奇异的鸟鸣声，珍奇异兽的吼叫声，他的四周渐渐长满了奇花异草。 她是水神吗？若是水神，可所到之处，除了能引来一汪水源，还给这里带来了勃勃生机，凤凰麒麟，百草千花皆随她而来，再不见连日暴雨，从此日月盈昃，春夏秋冬四时交替，生灵越聚越多，这种种景象，皆是天眷。 此刻三生石前，悟空方看得明白，她不是什么水神，水神只是得受天命，掌管一方川泽河流。她便是那水，天下间万水之灵，所谓上善若水任方圆，水利万物而不争，故而她所到之处，能得上天眷顾，便会引来无数生灵。 她每一天都会和他聊天，他的应答她却听不到，远远看着就像她靠在石头上自言自语一般。不止和他说话，有时候她还会对着周围一草一木，甚至一朵花一只鸟打声招呼，抑或是总有麒麟跑过来绕着她转，拿头亲昵地蹭蹭她，便要等到她摸几下头顶才会善罢甘休，欢快地跑开。 他总是希望着她永远不要离开这个地方，每一天听她欢快的笑声，听她与自己说话，不再觉得孤单，从她口中，他知道了世间万事万物，更加懊恼于自己不能动不能言，否则真想和她一起走遍天下。